七月的雷声在东海岸的夜晚如期而至,在深夜的城区中沉闷地自顾自滚动。梅斯活动着久坐而僵硬的腰,把最后的“客人”送出办事处的大门,也触碰到早已泛起阵阵凉意的沙漠夜晚。“婆罗提斯的夜晚比起内陆晚上还是要好一些的——至少还没这么冷,对我这样的老人家好些。”梅斯行礼告别了访客后这样自嘲道。
走在零星灯火闪烁的街道上,梅斯感觉自己的体力似乎再次下降,腰酸疼不已,干涩的眼睛即使透过镜片也已经看不大清汽灯照亮的街对面的字牌了。“当初把房子买在这么近的地方真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他想。
又是一阵雷声轧过。梅斯知道,七月的沙漠像往常一样迎来了滴水不降的季风季。
梅斯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随着年华流逝,他常常觉得黑夜相比于年轻的时候更加漫长。当他从充斥着爆燃声、木板碎裂声和刺耳金属摩擦声的噩梦里惊醒的时候,他才发现距离他躺下可能才过了两三个小时——而窗外的街道上除了日夜不歇的新式净水工厂,却已经看不见点着的灯了。
梅斯慌擦着自己头上因噩梦冒出的冷汗。也许是起身太急,他觉得有些头晕。尽管刚过午夜,他却已经失去了全部的睡意。不知怎的,他想起了那艘毁在战火里的老伙计。七月的提娜·婆罗提斯的夜晚会有季风吹过街道,但是遗憾的是,因为那个众所周知的诅咒,没有一滴雨水被允许落在“银海”沙漠的地面上。他熟知这样的季风出现时,沙舟的筝帆会变得格外有力。他端详着自己的手,那些早年间一遍遍操作筝帆的痕迹依然刻印在掌间,只是较他年轻时模糊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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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扬起的砂石撞击在临街的木门上,传来细微的剐蹭声。梅斯缓了一缓,从床铺边垂下脚,试着站起来。他估计自己是因为年轻的时候喝了太多酒,或者也有可能单纯只是年龄的原因,导致他现在长时间平躺后腿脚关节变得僵硬且乏力,甚至还时不时抽筋。前两年他就在早上起来的时候摔倒,因此还经受了一段时间的治疗,现在他不得不处处小心。所以,当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梅斯还没来得及把灯点亮。“到底是谁这么晚了还来敲门?”他这么想着一边喊着外面,“谁啊?” 他努力朝门外望去,木门的窗口上仿佛有一团灰白色的影子,就驻在门外。
“‘胖子’梅斯是住在这里吗?”门外的声音令梅斯感到有些熟悉,而且知道这个外号的人应该已经走的差不多了。他愣了很久,努力回忆到底还有谁会这么称呼自己,到底还是打开了门。
外面的风沙很大,来客的斗篷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堆砂灰,仿佛已经在门外等候良久。斗篷撑起的形状明显是一位沙鳞人,蓝色的眼瞳让梅斯觉得熟悉又陌生。他依稀记得很多年前,在一趟去往珈蓝城的旅途前好像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那时的这双眼睛苍老而愤恨。
“好久不见了啊。”来人这样说。
“啊,是你啊!”梅斯脱口而出——是的,就是他,到了现在还会这么叫自己的也只有他了,别人只会叫自己“梅斯长官”或者“苏土卢的梅斯”。上次见面都是多少年前了?记不清了,那时自己还年轻,那时的自己才刚刚得到那条船,也就是那位老伙计;两人还都不熟悉对方的脾气。就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他们第一次碰到了来者。
“快请进!快请进……”梅斯刚一推大门,风就砰地把门全敞开了,吓了梅斯一跳。
来人拂去斗篷上的沙尘,帮忙把甩出去的门轻轻带上,一边走进了屋子里:“你老了,胖子。”
梅斯从沙鳞人惯常的平淡语气里听出了莫名的怜悯。梅斯虽然自知自己的身体早不如前,特别是那次摔伤之后,但是平时要是有人嘲讽他老了,他不得和那人阴阳怪气几句?他才六十多,自认仍颇有当年英姿,只不过如今是新伤旧伤更密了些,教人什么都做不成。
“哎,没办法啊……”梅斯左手撑着腰,右手下意识的托了托自己的肚子,托了个空。很显然,“胖子”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被蛇人逼入沙漠的那几年,他也一度形容枯槁得如同乞丐一般,虽然后来恢复的还不错,但是总也不复当年的圆脸和肚腩。“——哎呀,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哎!你看看我!我去点灯,快坐快坐!”
也许是梅斯今天确实有些昏头,他的老手和汽灯上的旋钮较了很大的劲,最后灯光还是落得个闪动不定。梅斯知道来者是一位淡色鳞片的金族,虽然后者从来没有亲口承认过;他的鳞甲比梅斯记忆中的要看起来苍白很多。他觉着今天的灯光好像也发白,管道气体纯度有问题吗,别是裂解厂出了什么问题,他这样想着。他们就这样面对面干坐了很久。梅斯觉得自己的思维有些涣散,他张着嘴却不知道以什么挑起话头——也实在过去太久了,自上次分别以后他经历了太多事情了。对方也沉默地坐着,眼睛不眨,盯着他看。
“啊,哎。”梅斯决定还是先开口,他知道对方的脾气,或者说,沙鳞人都是闷葫芦,“老乔,额,我说迦如德,您的那位朋友,他最后怎么样了……”
“没有成功……”
“啊,真可惜了。”
“你的船呢?”他反问。
“唉,后来不是打仗了吗,迦如德你不在这边,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还是叫我老乔就行了,”对方轻轻打断了梅斯的话,然后小声补了一句,“谢谢你。”
“啊!”梅斯一诧,“你还会说谢谢?”
“不要笑话。”
“老乔居然还会说谢谢。”梅斯莫名觉得很开心,就好像回到四十年前沙漠里的那个晚上。“说吧,为了什么,我考虑一下要不要接受。”梅斯觉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很欠揍。
“你小的时候这么干还是挺可爱的,现在这样看着就很抱歉。”老乔还是保持着他平淡的语气,“我是说,谢谢你为了这个国家,这片土地做的一切。”
他看着“抱歉”的表情逐渐凝固的梅斯,继续说:“我的表述可能有点不严谨,我的意思是,谢谢你为了我的族人做了这么多事,不光是那场战争,还有后续的那些……”
梅斯松了一口气,“也就是说你也在对吧。他们是有传说那时候你们也参战了。”说到这,梅斯突然开始想念烟草,但是自从他摔伤以后他就没有再买甚至碰过烟。然后一股莫名的委屈感忽地升起:“为什么不来看看我呢。”梅斯回忆起他们被困沙漠四处逃窜的日子里,不断有人死去,那时有人就想起旧时金族在地下的恐怖习俗:食用过世的族人尸体。好在最后,他们走啊走,最后找到了绿洲,那样惨绝人寰的事才没有发生。那段时间里,他常常想到自己二十多岁时和老乔第一次无奈地离开了自己的船,被困在沙漠里的那些日子,有时候他甚至还会出现伽如德驾驶着已经毁在蛇人追击中的老伙计来接他的错觉。“那时我还年轻,我还不知道天高地厚,就和你说的一样,我能活到二十岁真的是龙的庇佑。”
“啊,很久之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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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多年前的沙鳞人对人类的态度是现在出生在银海的人们无法想象的。在那时经历过白塔战争的老一代沙鳞人都还在世,他们还记得他们和人类是敌人。在沙鳞人的内心世界里,他们很少单纯地仇恨,他们更愿意漠视、排挤那些“敌人”。没人知道为什么卡迪那会把自己进入银海的“桥头堡”提娜·珈蓝城如此轻易且突然地赔付给了沙鳞人,那些滞留在城市中的居民一夜之间就被自己的国家排除在外,成为了异族治下不受欢迎的存在。也许这就是他们选择成为殖民者的报应——他们之中的许多人大多都逐渐想通了这件事,从小没什么人管的梅斯在逐渐长大的过程中也一直是这么想的。但是他和那些安安分分待在“人类区”的人族居民不同,他好像从小就有一种想去到银海沙漠里到处看看的冲动。
梅斯又想到了那个接纳了自己的苏土卢部族,他们的老酋长——那个愿意让自己称呼他“阿达”的老者——早就在战争中牺牲了。他无奈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忘记他的脸和头冠的形状。
苏土卢们天生散漫,在沙鳞人中他们也是很特别的一群。很多他们的同族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些特立独行的家伙如此钟爱在银海上游荡。既然自己已经是他们中的一员了,梅斯便从十几岁开始学着在沙舟上帮工,而他逐渐意识到也许自己真的有如此天赋。他在二十岁前就能独自驾驶通常需要配备三个人的小型沙舟了。也就是在他二十岁左右的时候,一位发明家来到提娜·珈蓝推销他的新发明——一种不单依靠筝帆、在一个锅炉内循环加热魔能溶液就能提供大部分动力的沙舟。
梅斯很喜欢这条船。那时候的沙舟需要很多人合力来掌控筝帆:大家都需要把帆绳一头紧紧缠在自己的手上,凭借自己的体重坠着才不至于脱手。银海地面上的弱风很难把筝帆放飞起来,每次都得把大家搞的焦头烂额;但是高空中的风又很大,方向多变且难以掌控。因此,通常一艘沙舟上需要很多人手才能让船按照计划开动,而不是随着风向乱滑、或者干脆被帆上的拉力掀翻。当时梅斯实在不想和那些苏土卢们共事,自己名义上的族人们虽然不像一些极端的家伙直接漠视在场的人类或干脆对人类施行冷暴力,但是在一些必要的沟通和交流中依旧会让梅斯感到异样和不适。梅斯知道,这多半是自己心理的问题,可那时他常常不住地觉得自己就像是被错误滴到油里的一滴水。所以,当那位发明家宣称,熟练的掌帆者可以一人驾驶这架足以抵得上分队规模的新型沙舟时,梅斯不像诸多苏土卢们犹豫不决,而是立马果断地掏出他这些年所有的积蓄,还向阿达借了一大笔人情,盘下了这条船。
阿达为什么愿意借自己这么大的人情,他终其一生都没有和梅斯解释。后来当他从沙漠死里逃生的时候,苏土卢们带来了一个消息,他们的族长病的很重,并且现在就在提娜·婆罗提斯。于是,他牵起了长久没有碰过的缆绳,他的船员们也纷纷决定继续陪他们的船长再逃一次难。
“你赶上了吗?”
“没有,很遗憾,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
“衰老是一件很美好的事,祂给予所在乎的人足够的心理准备,但是可惜……我们的族类没有办法享受这样的殊荣。”
“他在离开前找到了我的父母,我是说,我赶到的时候他们俩确实在那里等着我。”
“你们很久没有见了。”
“是的,我一直觉得爸妈那种‘我们就该待在家里向着圣人忏悔修行’的理念和行为简直不可理喻。”
“我那时候确实听你提起过,那这次见面如何?”
“他们俩都衰老的厉害。阿达的灵魂推了我一把,他俩抱得我都快碎了。”梅斯摸了摸自己的鼻梁,“我手上全是缆绳划的伤口和脏污也,没来得及擦,我们就在眼泪里糊在一起了。”
死亡,又是死亡,仿佛所有经历的最后都是死亡。想到父母临终前自己能够陪伴在他们身边,梅斯又感到一丝安慰。那自己的队友们呢?
对了,“前往波尔凡的英灵终将复生……”
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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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谁最清楚关于传说中的“复生”的话,那必然是眼前的老乔,伽如德。
在四十年前那个沙漠中的晚上,他用巨额的金子作为报酬,要求梅斯顺路送他去那个传说里提到过的地方。那些龙神的信徒,金族沙鳞人说,那个地方,波尔凡,北方……死者的国度,死者将在那里复生。
梅斯突然感到有点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他继续往前回忆。
“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梅斯记得那时候老乔背着一个大的包裹。包裹,包裹里面是老乔战友的遗骸,对的,是的,所以自己才会问他成功了吗。——是啊,老乔说他要把自己的战友运到那里。在那里他们会得到永生吗?所以那肯定是没有成功,哪有这样的事嘛。
梅斯感觉今天的灯光好像异常的苍白和阴冷。一定是裂解厂出了什么毛病,明天可是涅槃节了,可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岔子啊。
他看着老乔蓝色的眼里似乎有什么闪动了一下,抬手在灯上挥了挥。灯光好像温暖了些。
梅斯想起来了。
那是一个如今天一般刮风动雷的七月天,他只身一人狂妄地带着老乔在无边的银海上航行。
“这艘船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在?”
“这可是最新的发明,我不用那些人帮忙我也能做的很好。”
“……”
“小子,这个沙漠上没有谁比谁更聪明,也没有谁能够独自面对一切。”
“老头子,你说话就好像我阿达。”
“……”
就这样磕磕绊绊地,很奇怪,梅斯第一次和一个沙鳞人待在一起交流而感到放松。梅斯知道金族人虽然在战争中出力甚伟,但是似乎受到整个族群的排斥。莫名地,梅斯和这个老沙鳞人有了一些特别的亲近感。
“那之后呢?”
雷声,夜晚,老乔说的很对,那是坦答瓦的伟力护法。女王,振动着的沙丘,恐怖的节肢掀起沙浪。那夜里,沙漠中所有的壳类都被惊醒而汇成虫潮。孤身一人的船上可没有人懂得安抚祂,孤身一人的船上显然不会有人知道怎么驱赶祂。祂从沙里出现,盯上了这叶孤舟,在这种黝黢而深不见底的震动与震慑下,他们只能弃船逃命。
“然后呢?”
“然后,在沙漠里,我们试图往提娜·伽蓝的方向走,离开被它盯上的地方,希望它不会追过来,希望可以能遇到别的船队。”
“是的,然后?”
这将近十天的跋涉里,梅斯从老乔那里懂得了很多。在这之前梅斯自己也没想到,好些老乔教的在沙漠里生存的技巧在后来他们被逼入沙漠腹地的时候救了他们的命。最终他们遇到了一艘属于闼沙瓦人的沙舟,他们是氏族中的一个小部族,正带着自己整个部落和壳蝎牧群向东北方追逐虫潮。
炎热的沙漠的近地处感觉不到一丝风,水汽凝结成的厚厚的黑云仿佛要压到地面上来,但是就像诅咒里说的,没有一滴雨水会落到这片土地上。
梅斯一度以为是自己经历了幻觉,因为他之前也好几次因为干渴和虚弱而陷入梦魇,那时的他会看到远处停着被他抛在那里的船——他的老伙计,也会看到自己阿达牵着的吱嘎作响的旧船在极远处默默注视着他,然后所有这些就都会在雷声和石榴星的闪耀中消散了。但是这次没有,这次的一切是真实的。那些船上的南方沙鳞人已经看到了他们,梅斯看见他们船上的几个拉纤手上窜下跳、冒着被雷击的风险拉动缆绳,筝帆在空中一阵又一阵急促摆动。
“是真的,他们收帆了!他们看见我们了!”梅斯激动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桌子腾地一阵跳动,灯突然熄灭了。
梅斯回头看去,刚刚不久前把“多余的水”递给自己的伽如德“老乔”正面朝下、一动不动地伏在银色的沙海里。
“谢谢你完成了承诺。”一片黑暗中,梅斯察觉到对方伸出手,握住了自己的。梅斯握过很多人的手,然而这次的这只手既不像人类的那样平整,又不像沙鳞人的那般具有鳞片的粗糙感。这样的触感让梅斯想起了波尔凡。他把老乔和老乔战友的躯壳运进了波尔凡,那是一片白茫茫的森林,就好像覆盖着一场亿万年大火后的灰烬。梅斯思考了很久,最终决定把二位搬到了一片空地边的一颗树下。梅斯看着两具遗骸深深陷入了地上的“灰烬”中。他突然对边上那棵白花花的树产生了一种无法抑制的好奇,于是试着抚摸了那棵树的树干。那感觉正如此时手上握住的手掌的触感。
是的,老乔早就去世了。虽然知道老乔可能信仰与自己不同,但还是自己给他颂了经,做了超度。
“伽如德,老乔,波尔凡真的能让人永生吗,真的祂复活了你吗。”
“梅斯,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复活,我也清楚的知道我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我认可我是你说的伽如德,但是我并不完全是你认识的那个伽如德了。灵魂并不像那些人类宗教说的那般。”
梅斯现在已经适应了黑暗,他看着眼前如灰烬一般苍白的形体,和那双蓝色的熟悉的眼睛,他突然好像隐约明白了老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很高兴能再看到你,伽如德,老乔。”
“梅斯……胖子,其实今天还有个老朋友想要见你……”说着,眼前的被称为伽如德的个体牵起梅斯的手,一如在那些沙漠里瑟瑟发抖的夜晚一般,他们离开了桌边。
伽如德推开了房门。在婆罗提斯的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石榴星的照耀下,竟停着梅斯钟爱的老伙计——这么多年过去她第一次不是以爆炸或噩梦的姿态出现在梅斯的眼前,此刻她如此的平静与安详。伽如德默默松开了梅斯的手,看着梅斯直愣愣地蹒跚到自己的老伙计身边,抚摸上去:“你想再上去试一试吗?我们一起回去?”
老伙计的魔能锅炉开始发出微微的颤动,而突然空中炸出了一片大雷,压过了锅炉的噪音。梅斯从各种思绪里回过神来:“所谓灵魂就是记忆和选择,对吧?老乔。”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就感觉自己像是年轻了二十岁似的。他转过身拥抱了伽如德:“是我该谢谢你,要不是你,要不是你的……”梅斯以为按自己的性格他会哭出来,但是他除了鼻子一酸,感到的更多的是一种郁结消散的释然,似乎这该死的闷湿的七月天都因此有所收敛。最后梅斯只简单和伽如德说:“嗐,我现在已经老胳膊老腿了,没办法再开沙舟了,它只能交给你照顾啦……”
“那,保重。”伽如德向他说。
祂看着梅斯和自己摆了摆手,背影慢慢挂上了大门的门把,头也不回地走进屋子里,振下不少沙粒,再平静地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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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槃节是上一世活圣人涅槃重生的日子。传说中由于害怕圣人在涅槃前因为留恋今世而放弃涅槃,所以在圣人预言之日的前一天,信众们决定全部回避,一直等到第二天圣人涅槃后才恢复活动以及收敛圣人的躯壳。演化到了现在,涅槃节的前夜许多城市会实行宵禁,所有圣人教信徒都要回到自己家中回避和团聚,除了宗教活动以外停止一切娱乐和外出。
所以,直到涅槃日到来,大家才发现婆罗提斯的前安全官“梅斯·平山”在昨晚去世了。
于是众多婆罗提斯的工厂主、政府人员、以前梅斯的治安官同事和下属都在这个灰白的早上赶到了老梅斯居住的小房子门口。恰巧有几支苏土卢商队就在附近,听闻荣誉酋长解脱了,除了一部分赶紧去别的聚居区通知消息的,陆陆续续也都在中午的时候赶到了。同时还有越来越多的居民听说是当年在蛇人手里保护了婆罗提斯的英雄此时去世,所以自发聚到了这里。这乌泱乌泱的阵仗吓坏了一直照顾老梅斯的一位小伙子。两年前老梅斯意外摔伤了左侧的髋骨,渐渐的就下不了床了,而去年活圣人涅槃以后他的身体情况更是急转直下。考虑到老梅斯一直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可以照料他,部里的这位年轻人自告奋勇肩负起了照料他的任务。小伙子一直尽心尽责,大家都看在眼里,所以也倒没什么人苛责他;大家也知道老梅斯的身体情况,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是赶来的城主悲伤之余还是觉得气愤与疑惑,为什么昨天只有老梅斯一个人在,他很想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小伙子哽咽地向城主诉说着昨晚的事:在床上躺了很久的老梅斯突然和他说,今年的涅槃节希望他可以回去陪陪家人——自己今天感觉好多了,而且今天会有一位他的多年老友来拜访他,顺便留在这里和他明天一起过涅槃节。老梅斯让小伙子不要担心自己,这位老朋友可以暂时替他照顾自己,刚好也给两年没回家好好休息过的他放个假。小伙子起初将信将疑,但看老梅斯说的言之凿凿且态度十分坚决,也就顺从了他的意思。但是他还是放心不下老人,所以第二天涅槃节前夜宵禁结束的一大早他就赶来了,却看见老梅斯已经撒手人寰。
那这位老朋友到底是谁呢?城主作为老梅斯的后辈和同事仔细的回想了一下,但是还是想不起老梅斯还有尚且在世的多年老友。
不一会儿僧人们也到了,他们劝慰着城主,说老梅斯可能是知道自己涅槃期近,为了保护年轻人,所以故意找了个借口把小伙子支开了。
正当人群在僧人们的指挥下安静下来、有序离开的时候,七月的婆罗提斯积压着黑云的灰白天空中,随着闪光又响起了滚滚的雷声。突然,人群中的某人感觉到什么冰凉的东西掉到他的脸上。他马上抬起头看向四周,却看见更多的人类、挞格斯、沙鳞人,纷纷疑惑地抬头四处张望,人群也开始骚动起来。随即人们感觉到更多清凉的小东西蹦到了他们的脸上,甚至还伴随着它们敲击在头冠翼膜上发出的轻微“砰砰”声。站在众人前面的小伙子看见一滴这种小东西刚好落在面前那个家伙的鼻尖上,溅出水花,他倏地想起了那个小时候学过,却几乎从来没有机会使用的词语。
而这是这片银色沙海上几千年都没发生过的事,下雨了。
全文7497字,感谢kkms帮忙审稿(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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