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tuna_4, Ustanahyn, O.Sarraman
第四代纪 / 萨拉曼教团国 / 乌斯坦纳伊
「我们都知道,教团国是不同于以往、且在全部历史上尚无前例可循的全新国家。萨拉曼人的未来不在别处,而将起始于你我面前的神坛之上。各位贤士,我们用鲜血否认了国王,而列坐诸君,将在未来的协力中比国王更加伟大!」
教士们在一片光明中鼓起掌来,女孩从梦中惊醒。
眼前没有一丝光亮,太阳尚未升起,寂静的卧房黑作一团。「导师?」
她顶着乱蓬蓬的短发探出书房厚重的大门,绸缎织作的睡袍下摆长长地拖在光洁的石砖地上,层层衣褶上反射着流动的烛火,似水月宫外无声流过城市灯火的耶莱河。
地面上漫着丝缕寒气,她无屡的足下冰凉,一如面前吞噬着成排高大书架的沉默黑暗。那盏烛火端居于黑夜正中,随教宗指尖的笔杆摇曳不止。长卷自桌边垂下,直伸进极深处的夜色。
女孩小心翼翼地蹚过光影的渐变,停在紫袍一角的近前。「导师?」
面前疲惫的身影一顿,投笔转向她来。
莫名其妙地,她感觉教宗的表情触及自己记忆的深处的某日。在脏乱的菜市一角,面前的和蔼面孔第一次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挂着这样的微笑扶起满身泥水和淤青的自己,就此宣告了一切苦难的结束。
「是噩梦吗?」教宗柔和地问,拉她上前。
「嗯。」她怯生生地答,双脚踩在象征教宗身份的紫色斗篷上,脱离了从夜晚大地涌向全身的寒凉。
「导师,您今天演讲的时候……我有些害怕。」「怕什么呢?」教宗问。
「那些词语,我听见您说「流血」还有「夺去」什么东西,您的声音听起来好生气,但我……不明白。」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偏过头去遮掩眼底的畏惧。「阿穆塔,转过来吧。」
教宗轻拍女孩的肩,躬身对视。
「人们在圣堂上是要变成其它样子的,只有那样,才能把大家聚拢在身边。」
「导师这样厉害的人也必须那么做吗?」「尤其是。」
「我……我还是想不明白,可是人们——大家从来不会在意我…只有导师会。」
「孩子,我总有一天会离开。到那时,只有你身边的人们可以陪伴你,你可想过这个?」
「我没有您的智慧,个子也比别人小,如果导师离开的话,我……不知道。」
教宗保持着嘴角的弧度,把受怕的孩子环在了怀里。
「我们生来弱小,孩子。力量是神偷偷准备的糖果,而祂把它们都藏在哪里呢?」
女孩用力摇摇头。
「都在书本里咯。」
教宗说着,往她掌心塞进一只小巧的硬物。 她低头去看,是藏书房的钥匙。
「愿你能拥有远胜于我的力量。」教宗说着,替她理顺不算听话的头发。
「回去睡吧。你就要一天天地强大起来了,没什么好怕的。」
女孩在烛光的护送下走出书房,紧紧攥着来自导师的礼物,像攥着一颗属于自己的小太阳。教宗斜坐在桌前看着她的房门再度合上,他想起自己早年间听过的安眠曲,扭头望着门外的月华清扉思索良久,终究记不起当时的旋律来,于是作罢,在卷牍的角落里圈写起来。
月过高山岗,可有灵目?
愿赐予孩子的梦中,有你那般沉稳坚强
月过莎草湾,可有灵息?
愿赐予孩子的梦中,有你那般甘露悠长
要是能将这样的田间唱词收进教典中,大概会受到万众欢迎吧。奈何自己终究不是歌唱方面的行家,如果可以,教宗十分希望能有一个真正通晓自己想法的人来补充这一部分的空白。他靠在椅背上仰视水月宫绘满星穹的屋顶,脑海中逐一闪过身边教士们的面孔,可教士终归是高高在上的教士,任凭其如何想象,大概也无法通晓神坛之下的千万种悲欢。
烛火闪烁将熄,他望向阿穆塔离去的方向。月光把花窗的五彩倒影远远伸开,搭在女孩关起的门扉上。
「或许这孩子不一样。」
听着房中归于静谧,他吹灭了即将燃尽的烛台。
谈起阿穆塔和教宗居住着的水月宫——那里原本是萨拉曼王国时期的王宫。曾经定都在这里的先王为了纪念一番功业,差人为高高在上的王座建起了足够气派的正殿,又为自己和一众王妃造出游嬉享乐之地。阿穆塔的导师推翻了国王,带领一众追随者们占领了这片曾经的禁地,又决定遣散众妃,把她们的寝宫分配给不得不工作在自己左右的高级教士。人们觉得这样的安排颇有种讽刺意味 , 于是写了长诗在酒馆里传阅。好吧,谁会信任整日高枕香阁而极少露面的家伙呢?因邻里小事勾心斗角的有心者就把它们收集起来,叫守卫带到教宗那里去。
「他们以为我会帮忙杀了仇家的头呢。」导师会心一笑,把坊间送来的纸条锁进柜子里。
阿穆塔喜欢黏在导师身边。她总想知道导师在看什么东西,于是把乱蓬蓬的脑袋一下子扎进导师的臂弯里。她发现这样做能抢在纸片被收起来之前看到一些字迹,屡试不爽。
「猫就常像你这样做,听说它们在希科狄人的房子里窜来窜去,经常打翻些花瓶什么的。」教宗两指捏着举报信,若有所思地说。
「为什么,它们也好奇各处都写着什么吗?」阿穆塔问。
「当然是为了捉小动物,主要是各种鼠类吧。对了,你想不想也养一只?」
教宗问身后的女孩,没有答复。扭头看去,她并没有站在那里。
「人说水月宫顶比云霄,奏夜夜笙歌,神明一样。什么样的厅室敢叫金碧辉煌?问我们的领袖吧,他准知道。」
朗哈迪被身下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并不是担心阿穆塔因此怀疑起自己身份的正义性,而是实在低估了她进行这种恶作剧的水平。这究竟是出于她逐渐显露出的活泼生性,还是单纯对文字充满热情,他没有头绪。当他低头看时,阿穆塔跪坐在椅子另一侧靠近卷轴的地方,偏着头阅读起上面潦草的字迹来。
「您刚刚说要养什么?」
她的导师深感无奈,还是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换来了女孩的一阵欢呼。
阿穆塔于是和导师一起去了希科狄,从乌斯坦纳伊到拉弭纳斯,走沿海的沙石砖大道得花上一星期工夫。两人在宽敞的马车后厢里坐着铺好的毛毯,带着阿穆塔最喜欢的几本书和几套棋子出发。从沿途市集上补充的食物常吃不完,阿穆塔讨厌坚果的味道、因为粘牙而抗拒蜜饯、不害怕生吃蚌肉和牡蛎、还尤其喜欢烤饼的脆边。朗哈迪把这些仔细记在 废信纸的背面收好,每餐如此,像一本选择食物的说明书。
「吃的剩太多了哟,阿穆塔。」
在车行至看得见拉弭纳斯的山坡上时,教宗托着下巴说。
「没办法,胃口也就那么大嘛。」阿穆塔盯着矮桌,上面堆着十几只煮过的贝。
「该要倒在什么地方任它们腐烂了吧。勉强噎下去肯定不好受,但想到经人离岸数日从远海打回来烹熟的它们最终要成为沙堆里蚊蝇的聚集地,总又有哪里不妥当。你觉得呢?」
教宗习惯在责备别人时直视对方的眼睛。阿穆塔抬起头来,导师的眼睛看向堆食物的桌面,并没有不满的意思。
「没这么想过,不过听您提起,确实是很荒唐的事情。」 她答。
阿穆塔和导师想得不一样。自幼孤身一人在菜场角落里偷生的小女孩不会在意什么不远万里运来的珍宝——真金白银与她有什么关系呢?那些华美店铺的雇员只会在她经过时不由分说地拳脚相加。尽管相当不能解决饥饿,水产同样是被摊主们小心看管起来的东西,她只因好奇窃来过一次,没尝出人们推销时夸赞的所谓的鲜味,只觉得与咀嚼海水无异。在她眼中,一切珍馐都比不上如本地种出的萝卜,那是她几乎每天都能捡来的食物,若是肯好声好气地再三乞求,还可从某几名商贩那里得到些卖不出去的残次品。
若有哲人在书中提到「生活就是努力完成上一餐与下一 餐的衔接」这样的说法,阿穆塔一定认同,但朗哈迪的世界则是用其它方式构建起来的。沙漠行商,按照大多数萨拉曼人的描述方式,是一群眼中只有地平线、脑子里净是些抽象主意的人。他们和其它地方的同行不同,没法从林立的城镇和大片乡野中看出货物的行情;他们还和其它地方的同行不同,自古就被看作与神怪沟通的存在,萨拉曼居民以见多识广的他们为沙海里星点城市的眼睛和耳朵,而行商也乐意接受这样的身份。他们是真正的情报大师,善于调动人群对现实情况的态度,在争取爱戴的同时抹黑对手。朗哈迪清楚食物的重要,更清楚人们看待食物方式的重要。让大家知道蔬果鱼肉的来之不易,通过节制在吃喝这类短期享受方面的欲望而将商业的重心潜移默化地引向服饰、建筑和工艺品,这 才是朗哈迪想做的事。食品随时有人购买,不过是行商经过其产地时随手塞进马车一角的廉价物,真正诱人的大笔利润和人人赞叹的繁荣景象则源自于奢侈品。朗哈迪比史上任何一位先辈都便利于掌控宗教带来的话语权,他第一个把视野从地平线转向国境线,尝试着把生意经写成国事簿。
年轻的商人成了年轻的教宗,他不曾梦想着成家,也搞不明白养育阿穆塔这项工作究竟该循着怎样的逻辑才能做到最好。只因在某天组织都城集市搬迁时见到了蹲在旧木箱里无所适从的无名女孩,从暴力中得到一切的教宗和在暴力中失去一切的孩子便成为了奇妙的组合。水月宫里的教士们交头接耳,虽然人人都接纳并喜爱着笑盈盈的阿穆塔,拥戴者们还是研究起教宗培养继承人的用意;怀疑者们则编造他另立王朝的心机。
无从解释,未尝亲历的人不会明白:他是她步步跟随的影;她是他反观自身的形。
下榻使者公馆的教宗侧身望向阿穆塔的房间,抱着猫的女孩身影嵌在高窗洒下的光柱里,环绕着她的空气夹着呼吸间的笑意浮沉。他觉得自己大概永远不会把什么压抑人心的教规强加给她,哪怕它们被自己冠以神谕万生之名。
至于马车里贝类的残羹,在朗哈迪自己的又一番努力失败之后,终究被城门下的希科狄卫士劝告着丢弃了。
–
一般说来,大乌岭以南的萨拉曼全境都是没有冬天的。住在乌斯坦纳伊的人们用外来语提到的冬天一词,无非指日渐稀少的云朵和越来越容易买到的外国果酒。
在十六岁生日上第一次尝到果酒的阿穆塔对如此滋味颇感美妙,那是水月宫顶无风的一夜,教宗与身高已然接近自己胸口的少女隔着空旷的圆形露台举杯对坐,猫在四下里闲逛。
「今年也没邀请到好友过来吗?」教宗问。
凡事都是说比做来得痛快,少女这样想着。她回忆起自己在很久以前的生日时,也是坐在这里与导师对话——对了,那是自己刚刚来到水月宫的第二年,教宗说她完全可以出去交些有趣的朋友来,也不白白浪费这样宽敞的露台。当时她开心地说,自己一定会有多到能围着导师躲猫猫的朋友,后来才知道教士们的孩子大多事事争强,街头的乞儿则见人便躲。事到如今,不再是小姑娘的她只觉得露台越发空荡地延伸开去,成了导师和猫都填不满的空洞。
「找太多人来也无事可做嘛。您知道,我不擅长跳舞。」
阿穆塔偏头一笑,双手托着杯子递出来。这是她想要什么东西时常有的小动作,教宗站起身来,将壶底所剩尽数斟进杯里。
「马利萨科萨岛的樱桃酒,还合胃口吗?」
「很喜欢,还有多少?」阿穆塔接过壶来晃了晃,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今天之内管够。」教宗答。
酒这东西,最好是平时不碰,留到节日里一醉方休的特殊物件。酒由此得以区别于水,节日也由此得以区别于琐碎的常日。人们总偏执地相信眼下的委屈终将换成将来的幸福, 这是在麻醉剂发明之前就有的骗术。
「不跳舞也没关系嘛,来这边看星星也很合适,你不是对天象学也感兴趣来着?」
「唔,光是提到几遍星星的名字就够吓跑全城的女孩子了,她思索着说。」
「那就问问男孩子嘛。」教宗又问。
阿穆塔回想着那些只会在街头举着木棍趾高气扬的影子,摇了摇头。
事实上,阿穆塔的性格并不坏。只是在她十四岁的视野之外,教宗藏书库里的知识隔绝了她和其他孩童。导师说力量是神藏在书本里的糖果,而阿穆塔正咀嚼着第一层没滋味的米皮。她感到很奇怪:万众仰慕仿若神圣光环护佑的水月宫,她既不在外面,也不在里面。
酒热乎乎地流进胃里,互不关联的星星在天上旋转出各种巧合的形状,阿穆塔觉得有些困。
抓起你悖论的果实
一颗一颗
就丢进
那些荒诞的梦里。
阿穆塔越来越享受酒精了。她在看不见雪的二月初写下第一册诗篇,被清理地板的初级教士发现倒在藏书室门廊,周围是散落的书页和玻璃瓶。是时教宗刚刚推行了第一版教典中关于节日的法令,在布政台上向首都居民作了有关提倡勤俭和礼拜仪式的演说。来到昏倒的女孩身边时,他俯下身来轻声说:「该换新衣服了,阿穆塔。」
阿穆塔一个激灵翻身起来,后知后觉地把酒瓶往身后藏,看得朗哈迪哭笑不得。
导师看着她短袍不及腰线的下摆,在自己身上差不多高度的地方比划着。虽然在衬衣遮挡下不至于直接露出皮肤色,混在人群中依旧看起来不很协调。
「你喜欢这个风格?」教宗问道。阿穆塔茫然顾视,自觉得好像点了头又摇了头,若用她习惯的文本语言来形容,该是「溺死在无处遁形的窘迫。」
「那也去请裁缝来专门定制吧,毕竟袖口勒出印子了,至少得让自己舒服些。」
教宗抱着卷牍在石栏上坐下,瞥见阿穆塔手上酒瓶的印迹后,用不无遗憾的语调向她宣布了库存告罄的事实。阿穆塔不再有开怀畅饮的机会,前年存酒的客观数目代替导师下达了判决,她对这感到绝望。
好在新衣制成的喜悦令她振作起来。她自认为如此,莫如说是穿着新衣走进唱诗班的阿穆塔收到了来自周围由衷的赞叹。她发现这里的姑娘们性情上大多内敛得多,或许是合唱一事注定与张扬者相悖的缘故。真多亏教宗能从阿穆塔醉诗一事想到组建专门的音乐团体来宣扬已完善的教典。不过,阿穆塔确实把天赋生在了对音乐大有裨益的方面,唱诗班依照教典歌颂天国之余,便循着阿穆塔的创作赞美人间。自成一派的乐谱转化成和声的波浪,自水月宫入海的一角铺开,在船上人的耳中同海潮相融。
唱诗班的成员从乌斯坦纳伊的公开报名者中海选而来,不论是因为单纯喜好音乐还是渴望教团发放的食宿补贴金,响应者一时遍及全城。在无心出游的阿穆塔不知不觉中,每一位成员的歌声都在反复角逐的选拔中为城民所熟知。奇异的旋律被好记性的水手从港口公馆传到了山上的民居,人们凑在一起仔细比对着回忆,或是直接在唱诗班下课后的街上拦住几名成员来请求两三句作为线索的清唱。有威望的富豪拜访了每一位合唱手的住处,但大家始终没法找到与那完美曲调相合的歌喉。「神明的嫡女,地上的天音。」文豪们如是定论;画师们绘制假想的肖像;吟游诗人兴高采烈地编造故事传向远方。只有高级教士们聚在教宗身边捧腹大笑,教宗调侃说:「还想要教籍的,不许宣扬。」
坊间的创造流入水月宫门,唱诗班长带着纸卷走进歌房。阿穆塔和同伴们拥挤着观看,画中的少女容貌娇好,发丝如绸缎般柔顺,她不禁抬眼去瞄自己额前的发梢,是一如既往粗糙的蓬乱。
「是唱诗班雄起的好兆头哟,阿穆塔大师!」唱诗班长祝贺说。阿穆塔不适应这样热情的招呼,尝试组织起答谢的语言,却尴尬地发现自己还不熟悉对方的名字。
「谢谢你,嗯……怎么称呼?」
「伊萨维拉 ·索莉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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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的索莉尔与十六岁的阿穆塔嬉闹于廊柱间洒下的光影当中时,还没有想到自己余生会在马利萨科萨岛过着与音乐无关的平淡生活。那时的她梦想着一场巡演,环游卡尔梯湾庭的巡演。在音乐还只关乎吟游诗人的时代里,还没人想象过那样的概念。
「你仔细说说,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阿穆塔骑坐在水月宫顶环廊的栏杆上,啃着椰枣问。
「就是啊,把我们班上的这些——能都去最好啦,至少也是十来位水平好的成员,送去各个城市唱歌嘛。在卡尔梯各地不是就有架着马车流动演出的剧团来着?就和那个差不多。 各个地方的有钱人肯定会对萨拉曼音乐感兴趣——毕竟没几个亲自来过的。就算有,估计也是在唱诗班成立之前,所以也得抱着好奇的想法付钱来见识见识吧?」
索莉尔远眺海平线上缓行的帆,说得兴致勃勃。她伸出手来测量每艘船只的大小,都不到自己指尖的一半。
然后她转向身旁,阿穆塔疑惑地抱着胳膊,表情里写满费力却无果的思索。
索莉尔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穆塔都去过什么地方啊。」她问。
「希科狄的拉纳弭斯。」对面果断答到。
「噢,那里住着的猫和人一样多。还有呢?」
「没有咯。」
索莉尔瞪大眼睛,完全难以置信。
「你呢?」阿穆塔反问她。
「我的话,曾经去过马利萨科萨。本来还想接着到卡尔梯去的,但海上起了大浪,船不通,于是作罢了。」
一提到马利萨科萨,阿穆塔就想起了酒。说来也怪,本来是完全陌生的名字,偏偏光是听见就让人隐约闻到香甜的味道。索莉尔口中萨拉曼音乐那种奇妙的吸引力可是与这相近的东西?她如是和索莉尔举例说。
「都是商品嘛。可以卖饮料, 那自然也可以卖歌声啊。」
少女的笑谈被突然响起的钟声淹没,正午刚过,阿穆塔看见导师和教士们在低处的庭园里穿行。她向那边用力挥了挥手,见没人察觉,又把手中的椰枣核一颗颗地投进教宗经过的花丛里。
朗哈迪四下环顾,隔着帽子摸了摸脑袋,继续走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来自高处的动静总是很少被关注,阿穆塔想。风从远处山坡上的民居里吹来人们晾晒着的鱼干味,有卫队打扮的人们在告示板上抄写着什么,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小孩子。她从栏杆上站起,所有人只需抬起头来就能看到他们苦苦猜测的歌者真容,进而去嘲笑肖像画作者们过剩的想象力。但始终没人发现屋顶上的她,阿穆塔试着张开双臂,除被微风贯穿衣袖之外,什么也没有发生。
阿穆塔从导师那里得知了唱诗班公演的事情,是在从歌房回来的傍晚。教宗心情颇好地往薄饼上抹着鱼肉泥,阿穆塔则习惯撕下小块来蘸着吃。导师问她是否为面对众人而感到紧张,又宽慰她说不愿意去也完全没问题。
「我当然想去。」阿穆塔说。
回忆起午间登高的经历,她猜聚集在街头巷尾的人群其实看不清楚水月宫顶的唱诗班。就算有眼睛极好用的家伙站在山上谁家的窗口里看清了自己的面貌也无所谓,以自己并不常出门的作派,也不会发生什么令人困扰的围观。
献礼日是在教宗倡导下设立的节日,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是教导人们每十五日一次地分享神明播撒在人间的欢乐;而每到第十五次献礼日举办一次的节日被称作「拜穆」,还是用教宗的话来说,那是向天国展示孕育在地上的生机。
「神明并不是世界的创造者,被人们用火把第一次照亮的世界就像一颗颗散落的种子,众神从中选出那些最耀眼的种进花圃,又用天国的雨露浇灌。祂们日夜欣赏自己的园艺,每当人们用歌声、华服和高大建筑绽放出世界的花朵,祂们便再因欣喜洒下更多的甘霖。」
阿穆塔很喜欢教宗对节日的这套解释,尤其是当身着拜穆盛装的导师站在通往宫顶露台的楼梯口向她伸手引路时。
「今年的头一批果酒运到了哦。」导师压低声音告诉她。 阿穆塔把惊喜藏在眼底,以无可挑剔的仪态回过头来,报以颔首的微笑。
她走上阶梯,踏着水月宫钟塔的齐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