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海面上的银光

by 蜥蜴人

虽然说正在进行的战争已经爆发超过两月、王国所有的战船都在海峡中线上戒严,但是其实实质性的接触也确实还没有发生。久而久之,令我觉得也许现在海上的生活并没有那么难熬。

更早些日子的双体海船上,那时候——可能也就一两个月前,却感觉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了——还没有下锚,作为附近十条双体船组成小队的旗舰,这艘长达一赫塔又四十腕尺的橙船上曾弥漫着呕吐物的污秽气息。我无法描述那时船上的惨状。我可以合理的推断这只生凑出来的船队肯定到处都是如此情况,甚至有时我觉得只要这时南方人的舰队鼓足风帆、划动长桨,冲击我们的船队,我们甚至都不会有拉弓把箭头瞄准他们的力气。果然,刚到了落锚地,我所担心的事就如同海上必然存在的波涛般出现了。这艘旗舰的指挥官,那个胖得像山神宫殿落下的巨石的家伙不知怎么地,在船舷边呕吐时突然掉进了海里。他身上高山人肿胀的袍子吸饱了水,拖着他沉重的躯体几乎瞬间就消失在海面上。关于这件衣服,我曾警告过他多次容易捂出毛病来,他却鄙夷地反骂我是“山神脚下卑贱的劳工种”,让我别管闲事;并且就算吐的面色铁青,也要穿着这身看着就热的不行的袍子在每天都悬着大太阳的船上到处乱逛,指手画脚。锯女也许早就安排好了一切:我的母亲早年带着我在船上讨生活的时候,总是会教我辨认几种药草和矿物,并且告诉我如何研磨混合他们,如何配上一些淡盐水混合来缓解这种海洋对久居地面之人的诅咒。作为随军祭司,我在上船前要求王国的军事署给我所祝福的船只配上这些草药和矿石的补给,总算是能稍微为我们缓解了一些海病的发作——而那个胖子,我是不想再提起他,从来不听我的劝,每天都要喝至少三顿酒,把山神的祝福败坏得一干二净。最后,按照海洋上的惯例,在大家的推举下,我担任了这只船队新的、暂时的指挥官,不过其实本来船队的运作也大部分是我在负责,大家也心知肚明。当我们下锚之后,海中的精怪可能厌倦了捉弄我们,船员们也不再整天呕吐眩晕了。

我从未在船上待过这么长的时间,我相信我的船员们也都是如此。记忆当中,父亲那时和那些男人们一起去北方那些高山人那里讨生活,然后便也没有回来。虽然时常会有钱被寄回,每次的间隔也越来越长,直到某天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母亲只能独自撑起这个家。小时候每次我的母亲带我出海都是短程航行,妈妈会打点儿渔,有时候潜水到海里捞一些我那时叫不上来名字的水草,有时候甚至还能捞回一点点小魔法石碎渣子,等到上岸了就卖掉换钱糊口。母亲和我讲,那是她的母亲曾经告诉她的家传教训:除非特别熟悉,魔法石是万不可用手直接碰的,要用一种夹子小心拾取才行。虽然充满管教,但那时候的船,也是一座暂时的小家。而如今,海上的生活很无趣,也没有温暖——太阳还没有把海面晒热前,大洋上非常的冷。每晚在船板上观察天上星象变化时,我常常会走神而想起我的妈妈,她好像已经从我的记忆里消失很久了,我现在好像只能迷迷糊糊的记得她在水里游动,阳光透过水面照在她黝黑的皮肤,随着头发与身体冲刺出去的银发盒上反射出迷幻耀眼的光,就像正在巡游的剑鱼。她说我们的祖先差点就跟着那些南方人去到那个现在叫做珠尔迪察的国度了,不过据说临出发的时候,我们那位祖先看到了某种正在发生的异象,她认为虽然冥冥之中我们家似乎与海洋有命运上的联系,但是这异象又确是山神的劝阻,她不能无视,所以最后还是决定留了下来。当时那位祖先,据我妈妈说,是那时有名的私祭,许多见不着祭司的穷人都喜欢来找他询问山神的建议。我每每在无趣的夜晚回想起这个我母亲告诉我的、却快要被我遗忘的传说时,都总是满怀着对山神的敬畏。我这样虔诚的祈祷着,度过了许多本来或许令人不安的夜晚。

这之间,战备的详细事端无需我的亲力考虑,南方人也只是长时间安静的在勉强能看到的位置停泊,日子却安逸平淡了起来。

这一夜,又梦见了我的母亲。我们好像都在海上随波飘荡,她在一缕微光中唱着一首她常唱的儿歌哄我睡觉。我感到了一场在睡梦里的困意。我想闭上眼,但却一下子从梦中的睡眠里惊醒了。我发现自己正独自坐在童年记忆中的那艘小船上,四周只有一片寂静。这时我已经全然忘记了我在做梦,我焦急的寻找着我的母亲,从白天寻找到黑夜,我一遍遍呼喊着我母亲的名字,但是没有人回应我……

却听一阵急促的铃声,将我从一切的幻梦里彻底拽了出来。我睁开眼睛便愣住了,我好像忘记了后半段梦境的内容,这对于我是极不寻常的事;不等我细想,一位衣着潦草的同僚已经冲进了我的舱室:“南方人!南方人攻来了!”

我没有来得及穿戴整齐,只披着内衬就冲到了舱外,夜晚海面的冷风铺面而来。此时大雾弥漫,这在这片海域是罕见的浓雾中,我却已经依稀可以辨别出珠尔迪察人船首的黑影。在持续了一个月的对峙里,我只借助过山神赐予的水晶矿石造的镜片远远看过他们的舰船。我知道他们的船只数量与我们相似,但是这番近看,发现他们的船好像有我们的两倍高。他们的船航行的很慢,且没有挂帆。这时的海面安静异常,只有浪声和南方人船只划桨的水声。我所在的船上所有人都在自己的作战位置上攥紧了武器,大火炬也仿佛鬼火般失去了温度,光芒只射出数步便被雾气打退。我突然意识到我现在已经接任指挥官了!“敌袭!攻击准备!”我冲大家喊。

“请慢!”隔着浓雾,对面的船只上有阵女声却抗着浪,传达了过来。 “我们没有恶意!我们今次是护送Tsūeto先生,去和你们和所有山北民的王,谈判的!”

没有恶意?我愣了一下。照理来说这样的突发情况我应该立即要求他们停船接受检查,然后派小船去通知岸上,核实后再让他们通过。但这一次不知为何,可能是锯女的意愿,我多问了一句:“你们怎么证明?”

在如同一百个山影循环般漫长的寂静后,对面的船上,逐渐响起了一阵熟悉的旋律。虽然识别自己是否在梦中是我们的必修课,但是周围的浓雾依旧让我突然有一种还在梦中的恍惚感,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听到这小时候我妈妈嘴里喃喃唱出的、在海上哄我入睡的歌谣了。我听见许多山墙下出身的船员已经噼里啪啦地丢下了武器——这在平常是要被永远逐出海上军队的,连我自己也会被严重怪罪的!但是这次,冥冥之中,神令我选择等待。愣神间,珠尔迪察人高耸的甲板已经几乎与我们并排了,船只上的魔法灯全部亮了起来,在迭起的潮雾中射出数片光锥。我看清了它们的侧舷站着一男一女两个身影。那位先生远远的向我们行了一个礼,正如我父亲离家时所作的那样;而那位女士发梢上装饰的银色发盒在黄白色的魔法灯光下反射的耀眼幻光,也正如彼时我在我母亲发梢看见的那般。

我突然回忆起昨晚那个梦的下半部分。在月光的照耀下,我在不远处的海面上看到了那熟悉的银光,于是我抓起桨,追逐着那点光芒拼命划去……

kikom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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