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tuna_5, Ustanahyn, O.Sarraman
第五代纪 / 萨拉曼教团国 / 乌斯坦纳伊
正如各位所知,改革家的睿智常以阴谋家的野心为自我显现的契机。而当二者合而为一,爆发出的强大力量足以改变历史,也注定使其人走向灭亡。
——摘自卡尔梯尤斯共和国执政阿提努斯的就职演说
在萨拉曼的王城乌斯坦纳伊,所有的街道都朝大海。
一年中吹拂海风的季节里,流云往天空极远的一端伸展开去,如居民们所说,它们像极了排列着飘扬在天国城垛上的旗帜。夏日里泛起淡青色波光的卡尔梯之庭,将它混杂着贝壳和海莼菜味道的水汽漫向东岸的黄沙国度,沿开阔的耶莱河口长驱直入,浸润于摆在人家窗台上的花草叶子里。
水月宫和圣论厅分立在广场两端,一个是王国时代的辉煌见证,一个是教团时代的庄严象征。在印刷工艺使得地图普及之前,初来乍到的异乡客和旅行商人常以它们为参照辨认方向。只要站上任何一座建筑的高台,哪怕是走上砂石砖大街交汇的路口中央,人们都能看到它们曲线形屋顶轮廓上高耸的圆形教团徽记。飞鸟成群地盘旋其间,从它们各自坐落在立柱缝隙间的巢边滑翔而过,又翩翩回落到被日光晒暖的水面上去。
海风吹过柱头,沿高悬的窗口倾注下可贵的潮湿空气。穹顶之下,几缕黄沙轻扬,旌旗摇曳。这座在名字中被冠以神明光环的国家会场有大小两个圆厅,在平常的日子里,教士们例行完成的评议和进修活动都在大圆厅里进行;小圆厅修建在稍高的位置,因从那里的窗口能够俯视大圆厅内的活动,故常被提供给城内信众用于观礼。对于那些为了生意或公事从耶莱河上游乘船来到首都办差的外乡人,则一定要在启程离开之前坐进小圆厅里观看一场教士会,不然回到故乡被人们问起,准会被笑作傻瓜。「不看圣论厅哪算到过乌斯坦纳伊?」人们总爱这样问。
然而在眼下这个特殊的时刻,大门紧闭的圣论厅显然不会允许任何参观者入内。实际上,住在广场附近的居民已经连续几天目睹过卫兵在那道青绿色大门前来回踱步的情景了, 聚在自家阳台上猜测圆厅里的活动也已成为大家乐之不疲的活动。大圆厅里偶尔传来报时的钟声,紧接着便能看到两三位教士从开在大门一角的狭窄通道里鱼贯而出,很快又捧着大袋食物钻了回去。教士们一定在圣论厅里长时间接续不断地讨论着什么,以至于达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人们不禁联想起教团国与卡尔梯尤斯之间的战争,又不无忧虑地推算起教团军的进展来。
「以至高圣明卡拉塔姆之名,在此开始对前任代政官、大祭司长、僭位者阿穆塔的审判。」
审判长洪亮的声音在穹顶下回荡,掩住面容的卫队士兵执刀而立。层层加高的环形坐席上,头戴金色垂带帽的教士们交头接耳地乱作一团。数张巨幅羊皮纸卷在人群中传阅,从那些不时凑在一起的脑袋之间交替着传来啧舌和惊呼,紧随其后,卷牍传过的地方无不响起齐声的怒骂。各色嗓音交叠着盘旋于圆厅中央,激烈的言辞一浪高过一浪,众人的投影居高临下地向前伸开,围作斑驳错落的轮廓,俨然一口专为捕杀猎物掘下的深坑。
数十副盔甲的碰撞声随着沿门廊靠近的脚步整齐划一,雕花行进杖在教团军总长手中旋转、挥舞,最终有力地敲向地面。被小圆厅看台遮挡在阴影里的受审席入口缓缓打开,教士们在步入会场的军官周围继续着先前的喧哗,直至青铜杖头一声脆响,全场静穆。
审判长郑重地转向大门,从坐席上收回的羊皮卷轴在他手中微微颤抖,发出纸张互相摩擦的轻微脆响。他望向面前的教团军总长,似乎期待着从对方漠然的眼底确认出什么,然而在进一步使出眼色之前,他感觉到来自台下主教们的侧目一瞥。
伫立良久,这位老者终于启齿。
「以临时主教会之名义,押受审者入场。」
行进杖再次抬起,杖身一甩。教团军退向两侧,利刃出鞘。
从盔甲之后闪出的身影,看起来比两侧士兵矮小许多。长袍下摆拂过廊柱间的光影,绣着紫红色饰角的斗篷顺滑地垂下肩头。来者缓步走近众人恶语汹汹之处,在她如水双眸的倒映里,几名水月宫侍卫伸出汗湿的双手紧锁大门,熟练的动作里若有慌忙。
少女独自走到大厅中央,垂带帽下一如既往的蓬乱短发隐匿着她的神色,胸前象征无上地位的吊坠已被取下,只剩一个不大美观的空圆盘。她整洁的衣着不见褶皱,及地的衣摆下方偶尔露出囚徒的镣铐。人们从未见她走出如此昂扬的步态,仿佛那镣铐仅是系在舞者脚踝上的一对铃环。她举头环视会场,与在坐的每一个人四目相对,眼神平静地交汇于数十副怒容,环绕四周的参审位上,有人双拳紧握、有人战栗仰身。
如远足归来的旅人环视自家的墙壁,少女的目光久久游走于会场上下,最终回到审判长与教团军总长二人之间。她定了定身,对他们颔首各行一礼。阳光透过琉璃花窗,落向孤处庭中的受审席,仿佛来自神明的指示,宁静却不容违抗。
她走上前,坐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