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tuna_7, Mashlat, Sarramania
第七代纪 / 行省萨拉曼尼亚 / 马士拉港
「我本是无意了解到这个家伙的。」我起身为面前的汉子倒上一杯,口中说道。
这个中年人名叫沙瓦尔,大概四十来岁,是萨拉曼人里少见的话匣子、边境小城卢马戈拉商会在这里的合作执事人。简短的祷告后,他抓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幸亏你是无意的,若非如此,我恐怕抬腿就走。」沙瓦尔放下酒杯,露出商人标志性的微笑。
「作为贵商会的人,生意上的事我自当有问必答,不过——」他盯着窗外港口里卡拉塔姆神像,自顾自地说:
「有些事情,就算过去几十年之久,也没有多少人敢重新拿出来讨论。尤其是在我们这样的国家。」
我伸手想要再递给他一杯口感不怎么好的麦酒,他挡住杯子,没有接受。
「神说刚才是最后一杯。」
我闻言也撇了一眼窗外背朝着这边的神像,玩笑道:「神没在看。」
「哈,我有时候真佩服你们这些卡尔梯亚邻居的幽默感。」
「无意冒犯,我是捷罗弥亚人。」
他似乎被我的无赖作派所折服,妥协地摊开双手,忍俊不禁。
「好吧好吧,你这个行省来的小捷罗纳1。先办公事,带我去堆货场吧。在军团驻扎的战地城市总是这样,同样的报单非要抄成五六份不可,这事可得从快处理,一拖沓就要惹麻烦。和大头兵们讲道理简直像对牛弹琴,你说对吧?」
我带着他离开座位,向商会的马车走去。酒馆如马士拉的大多数建筑一样直面南向的大海,人一推门,便即刻撞进如融化封蜡一般流溢着白浪和云朵的整片蔚蓝。港边泊满了来自卡尔梯亚、希尔松和其他大城市的贸易船队,近岸的水波里满映着各种旗帜的颜色。往更远处看,似乎还有损毁的战船碎片卡在乱流丛生的暗礁群之间。卡尔梯亚军团兵站在教团卫队曾经看守的岗位上,好奇地盘点着各式萨拉曼溃军丢弃的盔甲,周围的本地居民也渐渐回到街头,各式日常活动重新恢复起来。
沙瓦尔搬起一桶大麦,坐在老旧的马车上。将原本就破旧脱线、早已遮不住面容的兜帽故作玄虚地压低,哑声哑气地说:
「关于她的故事没有写进任何书籍,早年间曾有某个小城的祭司私下里为她立传,听说是在草稿流出的当天就被抓了起来。按照旧萨拉曼的处理办法,如你所知:本人除去教籍后施以绞刑,还要取消家庭成员的继承权。我自己倒不像王城里的人那样敏感,只是隐约记得小时候人们事事都念着某个伟人,某个几年后就突然消失在大家生活里的名字。不过我可没有大胆到要把这些都写下来——想想总不会犯法嘛。 至于那些我自己都不知道真假的传闻,又何必在你我这样无关紧要的商人之间冒险传播呢?」
我斜眼看着沙瓦尔,为他的做作表演感到由衷的尴尬。「我想,生意人倒也不必顾虑太多政治上的事情吧。而
且如今教团也不再能约束这座城市了。」
沙瓦尔故作潇洒地把他颇有特点的小圆脸转向地平线,再度长吁短叹起来。我不愿就他那些无关紧要的抒情继续云云不绝,干脆顺手掏出三枚卡尔梯尤斯银币,摊开在成捆的布匹上。金属与亚麻的光泽形成强烈对比,在远处有意绕开我们指指点点的路人眼中,大概散发些许着亵渎的铜臭。军团兵继续巡逻,对眼前二人的讨论内容漠不关心。
沙瓦尔的眼神流过些许遗憾,那从他玩世不恭的褐色眼睛里极少流露的真实情绪竟也感染了我。我咽下了本打算出口的问题,凝视着他帽子上金黄的垂带。它们沐浴着港口上空与旧时代一同流逝的阳光,也好像被镀上了一层词语所能表达之外的悲凉。
「作为萨拉曼人,总会对曾经的祖国心有敬畏吧。不过我还真没法反驳你,我终究是要靠着这些画着贵国大执政脑袋的金银圆片吃饭的。话说回来,你这不近人情的性格还真能让你无孔不入啊。真不知道捷罗弥亚沦为行省的时候你又是怎么想的——或者说,我该夸赞这不愧是生意人的气度吗?」
我迅速回神,对这样的调侃报以捧腹大笑。却觉得先前掷向沙瓦尔的一部分鄙夷调转矛头刺向了自己。脸颊一下子被异国的夕阳烫红。
「那么就从这位先贤的背景讲起吧。『神的女儿与地上天音』,意下如何?毕竟这部分内容尚还有史书可证。就算是为了阁下的银币,我也不愿意在卡拉塔姆神像的脚下编造教团秘史——尽管它现在矗立在你们的行省上2。」
「所以,你是属于视她作先贤的一派咯?」我问。
「嗯,与私而言,我确实这样想。」
「那便有劳多述了。」我如是答:
「如您所见,我会为自己的好奇心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