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喧嚣都消散了。
风儿轻柔地拂去掩盖山峦的沙尘,大地平息撕裂熔岩的狂怒,向天空敞开自己的臂膀;冰冷遥远的夜幕也俯下身来,静谧地、温柔地,倾听那不朽星光笼罩的湖面。
所有的魂灵都在等候她的苏醒。
所有的魂灵都在注视她的睡容。
在那温暖的梦中,亚夜看到水脉倒映在天穹,而那颗降临于世的陨星又将它穿过,在天幕上留下狭窄的缺口。无尽的水流从那缺口中涌出,在平原上支起细瘦的水柱。
那些水没有丝毫水脉里的光辉,可万物却都在为它们的到来而欢欣。微风起舞轻吟,水流似乎也是欣喜的,就一同舞蹈着、歌唱着,藏进土地的怀抱里,再也不愿离开。
潮湿的土地如肌肤般柔软,潮湿的风儿则拥入了夜空的怀抱。水气在那里凝成晶莹的液滴,积蓄着化作雾和流云。流云在天上降下绵延的雨,亚夜就在那喧闹的雨水声中苏醒了。
身边的溪流说:“亚夜,亚夜,如果你感到口渴,就饮用我。”
四周的岩石说:“亚夜,亚夜,如果你感到疲惫,就倚靠我。”
远方的山峦说:“亚夜,亚夜,如果你要找到那颗陨星,就翻过我,到大地的另一边去。”
亚夜饮用了千百条溪流,倚靠了千百块岩石,翻过了千百座高山。无数次星象轮回过后,一片宽阔的高地出现在夜幕中——比哪里都要寂静,比哪里都靠近索恩之外的繁星。后世将它称作夜央。
夜央对亚夜说:“如果你想见到那颗星星,就到我中央的湖泊去吧。”
亚夜抬起头,看到晶莹的水柱从天空垂挂下来,落入地平线上的亮斑。那里就是陨星坠落的地方。
夜央没有溪流,没有岩石。
夜央没有雾气,没有雨水。
土是尖利的土,风是刺骨的风。
亚夜的双目因为干渴而失去光芒,洁白的衣裙和皮肤被冰晶撕扯出一道道裂痕,鲜红色的血液滴在她身后的脚印上。
夜央对她说:“你为何还不回头?”
亚夜只是默不作声。
于是夜央的声音又从土地里传出:“那你就继续走吧。可就算你找到了它,你们又能去哪里?”
夜央突然加大了音量,整个世界都在它的怒火中颤抖:“我们都是被时间抛弃的!这里的一切都是!”
夜央不再发话了,贫瘠的土地上寂静无声。
往后流逝的时间也许比云鲸的岁月还要漫长,也许比晨虫的一生还要短暂。在地平线外的湖泊上,不知何时升起了耀眼的星光,那光芒径直朝着亚夜飞来,消融她衣襟的霜冻。
但亚夜已经倒在地上死去了。
所有的喧嚣都消散了。
风儿肃穆地拂去亚夜衣裙上的尘埃,大地用颤抖的臂膀托住她的身躯;夜幕也俯下身来,倾听夜央的祷告。
“回到你的家乡去吧,如果你还能回去。离开我们所受的煎熬。回到你的家乡去吧。”
所有的魂灵都在道别。
所有的魂灵都在等待亚夜离开索恩,离开这个临终的世界。
时间流逝了千万年。
土地上再也没有了能够诉说的溪流、岩石、山峦,再也没有了深情的微风、土地、夜幕。空荡的水影里只剩下它们飘散的生命的影子,还在一次次重演过去的景象。
可亚夜的身体一直在那里。
水脉上云鲸的哭泣穿过无边的黑暗,一直抵达古星所在的地方。
那些星星用光芒凝视一切,在浩瀚中积聚起温热的风。风汇聚成纯白的雾,雾又凝聚成清澈的水,星光在那水里找到了容身之所。那些水流一直流淌,落入索恩的天际,化作赐福一切的雨露。
亚夜就在那寂静的落雨中苏醒了。
淡蓝色的眼睛映出地上灰暗的陨星。陨星用微弱的声音说:“终于等到你了。”
亚夜从衣裙上撕下一片洁白的布,将陨星包裹起来穿过发丝织成的绳子,带着它继续旅程。
每一寸土地都被寻回了,每一寸在岁月中遗失的、破碎的土地都被她温柔的目光唤醒。它们的存在不再是冰冷而虚幻的。复苏的世界在光明里欢歌。
在那些歌声中,亚夜也抵达了路途的终点。
无边的水脉倒映在天穹,如瀑布般涌落,在地上积蓄成晶莹的湖泊。
后世的生灵将这里称呼为西亚之境,而那颗坠落的星星就被称作西亚。
这便是夜央的中心了,再也没有其他土地能比这里更靠近星辰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