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埃]Nadidigy Gasao

这还是一个挺好的清晨。或者说没有什么清晨能比这一天更加温婉、更加值得怀念了。古琳默享受着她姐姐给她从大老远的雏鹰街道买的早点,同时享受着她和姐姐在路边休闲的时光。古琳默有一个预感,就是这样的时光可能维持不了太久了。

她姐姐那碧绿色的眸子微微移动着,像蹦跳的甲虫壳;最终,在橙色的睫毛下定住,与她妹妹那漫不经心的一对同色双眼对视起来。古琳默注意到了这种强烈的提示。

“你的剑练得怎样了?”她姐姐问她。

“哦,或许——或许还好吧。”古琳默像以往一样仰着头,樱桃小嘴嘬着早餐蛋糕的甜甜小花饰,其蓬松的金发披在肩侧,活脱脱一个闪着金光的大小姐。她那会十九岁了。

这还是没有到暖季。苏汶德首都的交季时节正像打着一场仗一样,冷暖风的阵线推搡着,时不时来一场液体的箭雨。伞是人们的必携物,就像当兵的人的佩剑,黑黢黢揣在身侧。她和她姐姐坐在最核心的富人区,这里的家家户户自然不必在名贵毛皮之下受到冷气的侵袭,可是农民们就不同了。这两年的气候明显非常糟糕,冷暖不稳,几个邻国以往的田地收成被毁损大半,很多人没挺过漫长的极北之冬;去年夏季所肆虐的飓风更摧毁了海岸的渔业与水产村。这时候,与其盼着贤者能主持一场公道,不如完全靠自己。在几十天以前,不知道从哪边开始,北方西部的海陆交界的边界首先与卓伯王国爆发冲突,随后的战火如火燎枯草般骤然沿着北境燃起,威胁着每一位苏汶德人敏感的神经,自然也激怒了我们的贤者代理人。苏汶德的首都,Semijjad,这座以前在望星教世界非常国际化的都市不可幸免,外国人纷纷逃离,只有几个人还勉强留在这里——古琳默的姐姐可能算作一位。或者说她正是一位卓伯人。她的引名是“勒阿达依”,在卓林林斯语中是“晴天”。

她有点儿不知道怎么接话,但还是强行开了个头:“今天的报纸上感觉又有很多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哎呀,太乱了。”

“是啊,有点可悲,真的。”古琳默把嘴边的小花饰拎出来放在盘子里,然后让服务生收走桌子上所有的杂物,“同样是贤者的代理人却互相之间没有任何的信任与包容可言。报纸上对对方民众的敌意昭然若揭,就差报社的主编亲自对你们施刑了。明明引发战争的是贤者不堪的代理人。”

“我们那里何尝不是这样呢?然而,还是必须要去看的。——呃呃或许不用。”勒阿达依的眼神飘忽了一下。没有被人发现。“但不管怎么说,勒阿达依也将在明天早晨动身启程回国了。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勒阿达依有点害怕这里的环境,怕别人对我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那你不害怕古琳默吗?”古琳默突然笑起来。

“你有什么好怕的啊!勒阿达依知道你的性格的。”

“古琳默是魔法使——”“知道你是。为自己的信仰而行动,这么做一点问题都没有。勒阿达依只是想说,你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对吗?哈哈。咱俩一起生活也有十几年了耶。作为妹妹在家里有很多不服气,姐姐都看在眼里;你好胜心挺强,姐姐也知道。自从爸妈去了最北端考察再没回来以后……已经十五年了,是吗?”

“是啊,差不多。哥哥一直养着我们,前几年却也北上不知所踪。”

“咱不是都向大家证明了只有我们两个女孩儿也能在各自的环境中生活得好好的,对吗?”

“对啊。妹妹其实也挺感谢你的。有些东西我小时候不懂,你教会我。”

两人起身,要回到古琳默家里再坐一会儿。太阳正在一步步上升,来到她本来应该在的位置,不过有一个人造事物挡住她——一面非常巨大的蓝色旗帜,中间是一个黄色的短柄Tog权杖,在旗帜上画了好几圈,刚好把太阳光围在中间。这是前几天新挂在这片街区的,此时,它正被微风轻轻地揉着它的表面。古琳默不禁与那个黄色的图案对视了几秒钟。后者的圈层是那么的完美、顺滑与悲壮。

“快走了快走了。”勒阿达依催促她。

“好。”

“你小时候也喜欢这样盯着国旗一直看。如果平心而论的话,勒阿达依倒是真觉得我们国家的那一面没有你们的好看,虽然画的东西都是一样的。你知道吗,其实勒阿达依在之前看到你那么喜欢这个国旗图案会觉得很尴尬,毕竟我自从边境分配事件以后就不是苏汶德人了。当年在Ttizina城居住的时候,确实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当然,现在或许可以理解你吧。”

“哦什……”“那时候你更小!你能记得那件事儿吗?就是边境分配会的人强迫我们拿一个国籍,给了我们两张国旗让我们自己选,当然,我们是事后才知道是这回事儿。你真的喜欢苏汶德的国旗。你那会儿也就五六岁吧。当时是哥哥养着咱,但是他也才十几岁,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会影响的那么大这么深远,他也是随便抽了一张。你就直接飞奔向那个兵,拿了一张苏汶德的,我当时说来也搞笑,本着收集糖纸的不重复的原则拿了另外一面……于是,就在这样一个像小孩过家家般的活动之后,我们的命运竟然就被我们自己决定了。”勒阿达依苦笑道。

“哦,我当时,不记得了。”古琳默开开家门,两人牵着手一同步入。

“后来你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嚷嚷着要求当魔法使。咱们华尔家族那也算是能支撑得起,哥哥也同意了。当时咱们两个国家的关系好的很,互相派魔法使参观,你当时刚刚读了几年的初等学历也就跟着人家一队哥哥姐姐去我们国家参观去了,哈哈哈哈,当时我还不得不去我们的那个大堂迎接你们,你还没认出我来。”

“你不是当时说你那天刚好剪了短发吗!”古琳默嗔道。

“是啊,就是这样。”她实际上今天也留着短发,不过肆意的波浪仍然起伏。她的脸看起来像金色海波中的小岛,高挺的鼻尖是这浅米色小岛的核心山峰。两道细细的、晶莹的碧色湖泊,在这山峰北边,月牙似的。一切都以如此完美的姿态汇聚在同一人之上。

“你要说到这段,古琳默就想起来了。不过当时我们还能一齐在那个边境城市上学。后来才知道,Ttizina那座城市是人为被分割开来的,原来就是一个共治地带……可能这城市本身也是我们友好的时期那回所设立的吧。现在,听说被人强行建了一堵墙。”古琳默回忆起她当年的时光。

她们所说的小城Ttizina,她们孩提时代的家园,坐落于北境的核心,过往的几十年都是平和的、空气中填满歌声的边陲小城,现在却经常在报纸的军事板块中出现。一道高墙划开花园,截断小河,隔开了很多理应属于一家人的人群。只有拥有特殊证件的人被允许出入,勒阿达依算一个。

勒阿达依掀开她的小小的行李,里边除了衣服以外还有一张画片,是前几天姐妹俩人游玩境前山留下的纪念。她仔细把这张脆弱的、小小的画片用衣服布料包好。“哎,如果一直能如此就好了。”

“是啊,我相信以后还会有机会的。对了,你什么时候出发啊?”古琳默问。

“过一个小时吧。”“这么早?”

“嗯,因为现在卓伯的海岸已经封闭了。勒阿达依从苏汶德回国的话只能向北走陆路,没错,正经过我们老家的这边境小城。”勒阿达依回道。

古琳默自然有一张画片副本。她从桌子上拿起它来,注视良久。境前山是杉境的门户,山脚坐落着蓝金庙宇。这座山的山脉即苏汶德与卓伯国土分界线之始,在北方边境的最东边,同在一座山影下。画片里的勒阿达依的脸颊紧贴着古琳默,两人肩膀相挽,亲近得就像同一人的两个分身似的。

/

三天后古琳默去魔法使所报到了。她提着剑,就像平日里提伞一样。波浪般的长发随着她的脚步一顿一顿。

魔法使所的这个训期和以往不同的地方在于今天开始悬挂了更多长长的国旗。这天又逢大风,本来竖着的旗都接近横向飘扬了,一眼望去,遮天蔽日。

在披挂轻盔甲的时候,她听到她的教官开完小碰头会回来,并拿了一张报纸,给大家念道:“诸位都是要去到前线的人了对吧?”

古琳默站在一行人最中间。她是这个队伍的队长,站位比别的队员们——其实可以说是一堆十五六岁的孩子们——向前几步。她所在的这个魔法使队伍被称作“雪鹰队”,算是苏汶德比较核心的特种魔法兵器部队。那个教官问完话,队员们便齐声:“对!”

那教官却又离开,到了队伍后面的房子里,待了一会,一名新教官出了房子。他从这边巡游过来的时候正看到古琳默突出半个身位的位置,嘀咕了不知什么的一句,便来到正前方:“大家都知道我们与卓伯贤治国的战争已经打响了。卓伯人不配称自己的国家为贤治国!他们在边境大肆杀害了我们的老百姓,从杉境到海岸无可幸免!这里面,会有你们的家人朋友,兄弟姐妹,熟悉的一切!各位,身为国家的魔法使,我们相信你们知道应该如何做。我的引名是里斯班那,很荣幸看到你们兵列整齐、装备优良、知识渊博。今天是里斯班那第一次带你们。从今往后请务必听从里斯班那和你们的队长华尔•古琳默的指挥!在敌人面前杀出苏汶德人民的尊严!!古琳默,出列!”

她的金发应声而移,厚重的靴子踏在新的位置。

教官令队员按照过往模式自由训练,然后打量了一下古琳默:“你是什么时候成为的队长啊?”

“长官阁下,我成为队长已有三年了。”

“你从北境来?”“是的。来自Ttizina。”

“原来如此。要是不打仗,Ttizina倒是座好的休闲城市。但是,古琳默,里斯班那从你的眼神里,读到了一些东西。”这新教官脸色变得有些严厉起来。“里斯班那希望你在作战时不要牵挂太多。这对你自己不好。”

“古琳默明白了。”

“很好。”里斯班那绕着她又走了一圈,最终,停留在古琳默的视线的一侧,一面国旗之下。

“从今天开始里斯班那带你做特别训练。这是之前的卡玛滋教官委托里斯班那要对你做的。总的来说,是一种一对一的战斗。”

古琳默被允许抽出长剑,红色的纹章非常显眼,是她们家族的标志。里斯班那也摘下他的佩剑来,脱鞘,比着它的锐角剑尖。“卓伯的魔法使队伍已经进入了我们国家北部区域,所以除掉他们是重中之重。这是一场悄无声息的战斗,需要被选中的你们进行潜伏奇袭,会面临与对方魔法使队长的对决。而魔法长剑的对决,主要就是在剑尖。常说长剑是一种锋利但脆弱的武器,此话不假,所以第一课,里斯班那将告诉你哪一些地方你不能刺砍。而我们最终的训练目标是想办法砍掉对方的头颅,作为消灭一名魔法使的标志,同时提醒你,不要让对方取了你的首级。”里斯班那伸出左手的一根指头,在古琳默的长发半中央比划了一下。“知道吗?”

“古琳默知道。”她面无表情。

“同时,要记住一件事情,包括你所佩的长剑在内,魔法回路都是具有一定时间限制的,所以你需要看情况打开或关闭保险销。后面我会教你触发时机的。”

灰色的天空中,古琳默的卷发像国旗上的Tog权杖一样金黄得刺眼。

“很好。来吧,开始今天的表演。”

/

一段时间的训练下来,古琳默方感自己的长进,但也在某种程度上身心俱疲。这个训期的开始与以往相比总是更具有一种威压的氛围,但也很正常,因为现在面临的是真的战争,并且她现在知道她之前同训的更提前一批的兄弟姐妹们已经奔赴前线。

同时,她收到姐姐的来信——虽然在魔法使所是不允许接收来自敌国的信件的。勒阿达依特地凭借自己的通行证来到城市那边,并用苏汶德国内的地址寄出。她提到在这样的特殊形势之下她已经离开了之前的工作,暂时来到远离边境线的乡下海滨居住一段时间。

“希望在这之后我们俩还能见到面。”勒阿达依写道,那些飘逸的弧线自上而下地好似悬浮在纸上。

“哦,好啊。古琳默等你。”

古琳默并没有把这句话真的写进回复,她也没有意图更没有办法寄出回信。甚至,怕这张纸引起别人的怀疑,她把信扔进火炉里烧了,只留一个被裁下来的姓名栏和开头,与之前那张画片一起装进自己的小木盒子,在周末返回时放在家里高处。

“但是等下……她之前是不是也是魔法使?”这个周末最后一天在首都的家里睡前,古琳默突然想到。

算了,先接受梦境吧。

/

作为小孩子的初级魔法接触者,古琳默与勒阿达依一直在同一个入门学校学习。她们两个人最初差着两个等级,毕竟古琳默作为妹妹要比姐姐小好几年,但是在后来,古琳默的进展飞速,让老师不得不为她跳级到与姐姐相当的级别,到后来入门学校的六年快结束时,古琳默的等级反而要比姐姐高了。

勒阿达依倒是欣然看到这样的结果。她在某种程度上喜欢看妹妹强势的样子,甚至压过自己一头,她把这种事情归因为自己对年幼的妹妹的引导。

但学术与体术毕竟只是成为魔法使的其中一面。作为姐姐的勒阿达依不得不在很多生活中细碎的方面教导古琳默,后者有时候会显得不太服气,但也能接受这些教导,并且学得很快。不过毕竟人越长越大,后来在很多方面,古琳默渐渐有了自己的心思。

“这个浅蓝色的上衣好。”

“你懂什么啊,纯白色才是最适合的!烦请姐姐不要再管我穿什么衣服啦。”

“那这些钱给你,你自己挑咯?”

“好啊,谢谢姐姐!”

等到逛街结束以后:“哇,今天这身不错哦。勒阿达依喜欢。”

“这可是古琳默思索已久后才敲定的搭配哦。”

……

再到几年以后:“后面送你到Dxinan学院进修吗?”

“不,我已经有了自己的选择,就是直接去到魔法使所。”

“这样啊。不过那里的竞争很激烈啊。”

“那也比全都在摸鱼的Dxinan学院好。”

就这样,古琳默接过苏汶德魔法使院的收录通知,提着绣了红色纹章与家族古早流传的剑语的长剑去往了一个陌生的、飘扬着她喜欢的蓝金螺旋国旗的郊区,从此与姐姐告别。

她不知道的是,姐姐勒阿达依后来也这样做了,提着另一把写着同样剑语、镶着同样纹章的长剑远赴国境线以北的另一个方向。其实当年应该能意识到的:古琳默当年确实跟随着所里的哥哥姐姐们访问过卓伯贤治国,而那一边被派来迎接的队伍里面正有勒阿达依。

勒阿达依后来的魔法使之路走的并不顺畅。卓伯国内的魔法使体系辈分森严,她作为一个从边境来的人不被其他人看作本地人,又作为新辈初来魔法体系,难免受到众人排挤。到头来,她也只得混一个小中级魔法使,自认为自己的这条路已经到头了,并且在前一段时间开始着手准备退役。她本来盘算着,退役手续一旦下发,她就带着在卓伯为数不多的所有资产重新来到Ttizina城市,在那里办外国人永居证明而来到苏汶德与妹妹一起生活。她甚至委托了苏汶德的朋友查阅了苏汶德的用人市场。

但人永远无法估计未来与剧变哪一个会先到来。

/

古琳默今天要率领她的小队去往北境的前线,不过得先准备好所有前序的准备。

在这之前她在里斯班那的教导下专项训练了大约一个月,凭借她的学习力,如何取敌或许早已熟于心间。但是,在出发前,她需要接到最高魔法部下达的队伍分配命令。

她和一大队其他的魔法使队伍队长一并来到一个小屋子,实际上就在她这个训期第一天列队时队伍后面的房子里面。中间是一个沙盘,旁边有着大约八九名队长,都穿着雪金的加绒衬衣,斜挎着细细的长剑。这些人围绕着中间的沙盘站成两个弧形,最前面的墙上有一面竖向悬挂的国旗,前方站着最高使官那张严峻地看不清眼睛的脸,他袖上是皇家深紫十山纹章。他拿着一根长长的木条,指向沙盘的一角:“人都来了吗?”

古琳默这才注意到里斯班那一直站在最靠外的门旁。他这次回话无比客气:“大魔法长官阁下,人都来了。”

“行。”最高使官继续把正脸投向沙盘,用小木条画了一道线。

“今天从本所至北境东部的Nuset地区。我请你们来是想让你们解决这里的问题!这里有九个村镇已经被敌人占领,我希望你们拔掉他们。记住一件事,这片村镇对我们非常重要,因为你们能看到它们离这里非常近!苏汶德军队在南部一直前进,现在终于在北部需要你们了。我要的是,”他抬起头,皱纹中的双眼的冷光终于透了出来,“对方魔法使的头,拿到我们在沿路的另一个驻扎部。我,会在那里等着你们。昨日辛苦的特工已经探明了对面九个占领区其中八个的核心部位置,剩下一个,我交给你。”

那名最高使官突然看向古琳默。

“亚兰•华尔•古琳默小姐。你来自显赫的华尔家族,又是从北境来的女孩,对地形比较熟悉,所以不要怀疑你自己。最后带上你所瞄准的第九名未知的敌魔法使的头来我这里报到。完成任务以后,将为你授北境战役勋,并且升迁高叶等级贵族,发四十万金,其余人同授勋,升迁环叶等级贵族,发二十万金。但是,包括其他人,你们要听好了,如果没有对面的头来做证明,那么我要你们的头交差!这片区域对我们太过关键了!我已经告诉了你们的手下,让他们交叉监督你们在前线的作为。”

出了这个小屋子以后,大家都议论纷纷,并且全都看向古琳默那张略显高傲的脸。她似乎很享受这危险的任命似的。“四十万金啊!早知道我自告奋勇。”一名队长在她身后嘀咕道。

“诶诶,咱们的二十五万够用了。不必冒太大险!在我们还不知道对方的状态的时候,谁知道是否是个陷阱。”

如无意外,她所率领的小队今日明日两天时间将与其他八小队一起直奔北境的最东端山脚下,这实际上正和之前与姐姐一同旅游的路线一致。古琳默高傲的脸下,实际上不知想着什么,她当然担心此去再也无法返回,但是面对同行的孩子们,自然要稳住自己的表情管理。而到达她的目标所在的北境,需要翻越七座山脉,所有的便捷交通在此都会败下阵来,他们一队事实上不得不依靠着矮种马与马车驮着辎重在凛冽的山间绕过数道奇诡的路线,这也是为了防止遭受卓伯军队自上而下的偷袭。在最后一天,她将把其他孩子们安置在后方作为底线部队,自己带着她最熟悉的两名队员上山寻找第九名敌魔法使营地的下落。

那两个孩子还只有十五六岁,但是跟随古琳默做一次无比真实的任务这件事在他们的眼中燃起兴奋的火光。

进入山间以后,眼前便只剩下深浅不均的灰色。那些松树枝干仿佛小小的杉境,染着沉重的深灰,让人喘不过气来。只有古琳默的金黄色的卷发在风中游移。两个孩子带着他们的开路刀,在前面小心清除着地面杂乱生长的植物,古琳默则需要时刻仔细观察周围的一草一木。就这样,在一天时间中走出了麻线般的路径,将自己的位置推到了理论上的九村落的最北。她甚至可以在这高处杀一个回马枪。

夜幕很快降临。他们所在的虽是一座秃山,但是足够高,下面如果有人不会发现这里。

“长官阁下,那里有光!”手下之一的男孩子指向一个山脚下的近处。

“看到了。塔撒妮,望远镜。”

手下的女孩子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柄灰银镶金的长筒望远镜,递给古琳默。

目光在圆形范围内再次搜索着,直到飞蛾般扑向那个光点。

那个范围内,有一座亮着微光的静谧小房,房间内甚至有一面写着字的卓伯旗,写的正是“境下军部”。它是如此安静,古琳默相信无人曾发现它——这房子坐落在四周山林中,如果不爬到这样的高度,确实无法发现。在黑暗中,古琳默发现除开附近已经安营扎寨的普通兵员们,在门前屋后的暗角还有四座短剑魔法使的小站岗屋,另有一人巡逻。从巡逻者的佩剑看,古琳默推测这是他们的队员,而敌酋一定就在房子里。

“你们两个人在后面接应古琳默,在前面右侧的树后高地扎矮营,不要亮光,不要出声。古琳默从另一路下去!”古琳默压低声音下了命令。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古琳默把她披散着的长发藏进了她的中灰色轻甲衣下,现在她彻底化作一头高山的灰色独狼,伴着草木的微微窸窣,沿着一条似有非有的小坡摸向山下。

正在那山中小屋外缓缓巡逻的门卫魔法使溜达到一个无光的角落,将疲未疲、注意力涣散之时,一道寒光几乎在他能发出任何一个音节之前闪断了他的喉咙;随后,门被狠狠踹开,来人一个转身便将已经开了魔法通路保险销的长剑指着桌台之后那金发魔法使的脖子。“有什么遗言要说吗?!”

紧接着,便是两声惊疑同时响起:“怎么是你?!”

短暂的寂静。

“你不是不做魔法使了吗?”

“是啊,啊啊啊……勒阿达依是被临时,临时强行调来的……”

“强行?卓伯这么缺人吗。拿你当炮灰。”

“对,啊,还说我们要是没有拿着军功回去,就会被砍头……”

“军功是什么?”“对方的人头。”“好吧,和我们使官说的一模一样,真不愧是同一片杉境底下生出来的人。可是怎么办呢?古琳默的头也在我的使官那里。”古琳默摘下隐藏自己头发的帽子,并把它们全部蓬松出来。

“啊……妹妹。勒阿达依的好妹妹啊。”

“你也是古琳默的好姐姐呢。”古琳默的剑尖未曾松动。

“现在……现在这是在哪里呢?”

“Nuset。你怎么连这个地名都不知道?不是你们的使官吩咐你们来的吗?”

这时候,剩下三名门卫魔法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不过等到他们全副武装地匆匆赶来的时候,勒阿达依却向他们喊:“不要动!退出去!”

然后,她在剑尖之前思索着要说什么:“Nuset……这是苏汶德的地名吧。我们现在在你们国家境内?”

“是啊。”

“没想到用这么荒诞的方式回来了,”勒阿达依一声苦笑,“看来,我们的使官使用的是我们自己新编纂的地名。这段时间来我担惊受怕地在魔法使所待了一个月,又要在这里不知死活地待多少时间……还好,你发现了勒阿达依,那这意味着现在,勒阿达依的旅程还没结束……”

“或许,或许是吧。”

古琳默知道她已经把长剑的魔法通路的接通时间开得过长了。甚至,勒阿达依能看出来这一点。

“妹妹,带走勒阿达依吧。趁你的魔法还有用的时候。”

“你真的想这么做?”

“是的,是的!——里尔凡特!”她喊外面的魔法使卫兵进屋。“你带队,跟着我们的新魔法使走吧,快。”勒阿达依碧绿的瞳下,两行清泪已经肆意滴落了。“带我走,妹妹。”

古琳默的剑尖确实一直对准着她姐姐的脖颈。见古琳默还是没有反应,勒阿达依再次请求:“妹妹,我想回家了!”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妹妹啊,刀子嘴豆腐心的妹妹啊。”

“我想思考一下有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古琳默尽量压住自己的声线。

“能有什么余地呢?你不带我走,你也会被你的使官砍头啊。”

里尔凡特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列队去!里尔凡特!”

“是啊,是这样。”古琳默说着,“是这样……那只能谢谢你,谢谢你的一生,与给我带来的过往的一切。”

她抬起头来,重回那个高傲的神情——甚至是盯着天花板,然后手起剑落,一阵冷光后,一颗装点着她无比熟悉的面貌的头颅应声落地,甚至没有血流喷涌,只剩一点点被魔场烧红的领甲冒着光。古琳默的眼神再回到此处的时候,勒阿达依的身子已经瘫在了地上,浅灰色的头在一旁等她捡起,保持着微笑的嘴角一段细血丝缓缓滑落地面。她正在关闭魔剑保险销的手还是震了一下,然后假装镇定地站到已经被吓傻了的里尔凡特魔法使身前:“或许你们能跟着我走了。”

古琳默摘下小营地的旗帜,取走姐姐的同样镶着红纹章的剑,卷在一起,托在勒阿达依的下巴处。回到两个魔法使的营地的路上,古琳默一言未发。到了营地,男孩儿还在问:“长官手里的这是……啊,她长得好像长官啊。”

“喂,说什么呢。”古琳默还没开口,塔撒妮先反击回去。

现在啊,这是一个充满灰色的清晨。松树的灰枝在各自的树干上等待着,旗帜们在魔法师所的建筑上飘扬着,古琳默的金发在风中起伏着,勒阿达依的金发在盒子里静默着,紧闭的双眼似乎很满意的样子。云层遮蔽了太阳,正如旗帜遮蔽它。最高使官欢迎着大家的到来,九名魔法师队长都出色地完成了他们的任务,意思是有九位或许过去都与苏汶德人民有着似血浓情的故事的男男女女,在这一刻作为人生结束,在被人为划分出来的另一个世界为另一个人提供着新的开始。他们应该感到庆幸——至少后面的疾苦与荒诞已经与他们无关。

列队的时候,古琳默一直在与她的姐姐对视。里斯班那正好从她面前走过,问:“你做得好,感谢你为国家的英勇贡献。那黄头发的,是你带回来的敌魔法使?你们认识吗?”

“是的,是古琳默的姐姐。”她小声说。

“哦,原来如此。抱歉。但是,看看远处的群山吧,北境的孩子,你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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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入那些诡谲的呓语 / 寻找那些褪色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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