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之海(2022年3月15日)

1.

居住在吉雷的孩子总会听到他们的父母一次次的提起这样那样的禁忌。

吉雷就像是极寒大陆向海中伸出的触须,来自无垠海洋中的寒流再此受阻,那些干冷的,咸腥的气流无可奈何的被迫转向相对湿润而温暖的南方,因此许多学者相信,正是如此才造就了吉雷多雾的诡异天气。

不过这些科学的解释仿佛从来没有在我们这些原住民的父辈心里留下一丝一毫的影响。尽管吉雷人的生活方式早就不再像是古时那样靠着打渔为生,那些曾经铭刻在人们心中对大海的感激和畏惧牢牢的把握着所有渔民后代内心最深的某片浅礁。

吉雷的每一位母亲都会在她们子女的耳边充满敬畏和惶恐的耳语,告诫他们“不要直视迷雾中的大海”

2.

老师打开了窗子,来自寒流中的干冷气流霎时间冲进了屋子,屋内的火炉当场就表达了它对自然的臣服——它极力收缩着自己,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祈求着宽恕和原谅——但它也没有熄灭。

“不错的开头。”我的老师约摸40多岁的年纪,他有着一张长脸,别人都认为他长得很古怪,但是我总能在他的表情中看到些许憨厚和天真——此时他正打算点燃手中的烟斗,以便稍稍刺激他的神经来点评一下我新故事的开头。

“关于迷雾中的大海,确实是一个值得一写的点子。”白日的吉雷一片灿烂,好似那些年前的灾难从来不曾降临于此,“你打算由此写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我的朋友?”

“额,我打算写一个不信邪的少年,他听了他母亲的话以后一有空就在雾天的海边盯着海面看”我补充到,“因为他的父亲曾在一个雾天出海捕鱼结果再也没有回来?”

“然后呢?”

“孩子每次起雾就往海边跑,他的母亲非常担心他。所以终于有一天丧夫的悲痛和对孩子的担心终于逼疯了她,随后她也失踪在了雾天的海面上。”我突然觉得这个故事有些无趣,就好像是雕塑家雕刻了一只完美的耳朵,结果发现石材上全是裂纹,“最后有一天孩子在雾天里看见他的父母在一艘船上向他招手,他拼命游过去一看,结果发现那是一个巨大的鮟鱇鱼头人身的怪物,那个他父母的幻像是它用饵模拟出来引诱他的。”

“意料之中不是吗”老师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沮丧。

“是啊老师,我到底该怎么写。我是想写一个故事,告诉那些家伙,他们应该去敬畏那些不了解的东西,而不是去嘲讽它……”

老师沉默片刻,烟斗中烟草燃烧产生烟雾被干冷的海风吹的歪歪扭扭。他又抬手关上窗子,坐到了我的面前。

“我来说一个故事。”

老师是个值得尊重的民俗学者,所以我觉得他要说的故事应该大概率是他真实经历的。我逐渐沉下心,听他开始讲述。

3.

曾经在普罗韦德有一户家境富裕的人家,在当地也颇为混的开。这户人家家里有一个备受父母溺爱的男孩叫做霍曼·卡特。从小霍曼的父母总会变着法子在合理范围内满足他的爱好。普罗韦德毕竟是个小地方,霍曼早早的就在书里得知了外面世界的多彩,他渴望有朝一日能有机会离开这里,去见识那些真实的景色。

而就在霍曼10岁那年,他的愿望在某种意义上实现了。他的父亲突然失踪了,没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好像是因为什么东西落到了河里,就爬下河堤去找,然后就再也没人见过他。随后他的妻子就发了疯,成天说在水里看见了她的丈夫,一开始说是在河流里,然后是雨后地上的积水里,最后甚至是茶壶和杯子里,以至于最后在浴室里溺死了自己。

由于父母双方的家人陷入了无休无止的扯皮,他只得在次年去投奔自己远在吉雷的外祖母。在这里他开始更广泛的读书,书中的那些历史,民俗深深的吸引着他,他开始励志要成为一位民俗学者,走遍这片寒冷大陆到各个角落考察,也许也是为了忘掉那些痛苦的回忆。为了筹集经费,他在吉雷当地的一家酒馆帮工。这位老板是外祖母的朋友,老板同意让他做一些擦桌子,看灯,扫地之类简单的、适合十几岁孩子的工作并且十分慷慨的愿意为他支付工资。

4.

烟斗里的缕缕烟雾缓慢的在空气里扭曲,升腾。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是老师的经历吗?如果是的话,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他说起吧?

说起来惭愧,我拜师拜的很冒昧。我只是途径吉雷时听说一位颇有成就的民俗学者就居住在此地于是贸然登门拜访,谁知老师和我聊的很是投机,竟邀请我暂住,对我也不以前辈自居,而称呼我为朋友,实在是值得我的尊敬,我就也称呼他为老师了。他见识广博也很乐意帮助我,所以我认为我这声老师叫的也很妥帖。

老师原来是这样走上这条路的吗。随着上面对那些东西的否认和对舆论的压制越来越强烈,很多人(包括我)都走上了调查员的道路。那些可怖的传说,那些藏在各地传统里的恐惧无不诉说着一个事实,那些东西就藏在我们的脚底,卧榻下的地洞里,那些在黑暗地下中发出令人汗毛倒竖的声响的绝对不是普普通通的家鼠。

但吉雷不同,除与这片大陆上其它地区相同的对脚下的恐惧外,他们还有对海洋,对南方的怪异传说,当然这也包括当年那件事,这吸引了更多的调查者。

我没有打断老师的讲述,他背对着我坐到了椅子上,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他只是一边抽着烟斗,一边继续说:

5

在吉雷这种小地方,来这家酒馆的几乎都是外乡人,加上霍曼,四个人足够料理了。这里既有酒菜也有提供住宿,那些食客的笑声把干冷的海风隔绝在屋外,后厨的橡木桶慢慢的释放着暖暖的香。霍曼在那家酒馆帮工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女孩。这个女孩看着好像是来自东方,看样子不超过16岁,乌黑的直发,可爱的脸庞,白净的皮肤,就是不怎么爱笑,也不喜欢说话。他一见到那个女孩就被她迷住了,说来也很奇怪,霍曼好像从来没有问出过她的名字。老板也只是说这个姑娘是之前招的,看着好像无家可归的样子,可怜,所以老板同意她用工作换得个地方落脚。但是每每再问就会突然出现一些让所有人都忙起来的事,好像老天就不想让他打听她的事。酒馆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温馨,可能唯一称得上麻烦的就是地窖里时不时会烦扰一下大家的老鼠了。五年过去,那个女孩依旧做着那些递酒,端菜,迎客之类的工作,而霍曼已经开始尝试着帮忙收账了。他们已经相熟,每天霍曼都会在忙碌中时不时抬头看看那位姑娘的倩影,就好像时间静止了一样。

当然时间是不会静止的。

霍曼的外祖母在这一年去世了。这一年霍曼16岁,他攒够了钱,他处理完一切后打算离开这个地方。

然后他相那位同样年迈的老板道谢,随后找了一天,不告而别了。

6

老师又停下来想了一会儿,他敲了敲烟斗。我看他从兜里掏出烟丝和火绒。他又填补好烟丝,重新点上火。虽然老师背对着我坐着,看不真切,但是随着他的吐气,微弱烟斗的烟雾再次声势浩大起来。

他好像是想找个更舒服的坐姿,他挪动身体,背对着我看向窗外,往这张加装棉靠垫和椅背的椅子里缩了缩。

7.

再次回到吉雷已经是很多年以后了,

可能有二十年。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霍曼偶然间回到这里。他惊讶的发现那家酒馆还在经营,只是不知道它是否已经易主。他再一次想起那个女孩——他在旅途中常常想起。“这么多年过去,也许它早就嫁人了吧”他这样想着,走进这家酒馆。

随后他几乎是要尖叫着往外逃跑。他进门后迎上来的正是那个女孩——但是即便是20年过去,她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仿佛16岁不到的年纪,一头美丽的黑色长发,可爱的脸庞,不怎么笑,也没有说话。见到霍曼,女孩也是微微一愣,但是很快就恢复了霍曼记忆中的样子,她微微一点头,示意对客人的欢迎,向着柜台的方向做出个“请”的动作。

在狐疑和疑惑中霍曼走到柜台前,他惊讶的发现那位老板也还在世,霍曼无端的,居然庆幸起岁月在老板身上确实留下了痕迹,他更加苍老了,现在他也许有八十岁。老板没有认出霍曼,只当他是一般的外乡人,于是向他询问想要点什么,是否需要住宿。

霍曼担心老板认出自己后会想到自己的祖母而产生太大的情绪波动,于是没有自报家门而提出要在这里住宿。

晚上,霍曼在楼道口再次遇到那位少女。

提灯的光亮下,以她的身高,她站在高几阶的楼梯上才能和霍曼对视。

霍曼最终还是没能忍住,

“是你吗?你是怎么做到的。。20年了吧。这么?”

霍曼看见她的眼神躲闪,霍曼仿佛回到了20年前,继而那些他想靠出走遗忘的,他想逃避的回忆就如同石块下压着的蜈蚣毒虫被释放出来肆意的啃食着霍曼的理智。

“不,我不是。”回答他的是与记忆当中一模一样的嗓音。“我才刚来几天,我们认识吗?”

霍曼觉得世界都变得虚幻起来,正当他打算再说点什么的时候,楼下厨房传来了疯狂的尖叫。

8.

老师他从来没有和我说过那些肥硕,肮脏的巨型直立老鼠穿破吉雷地面,那场灾难发生的时候他就在这里。我看着那把椅子的靠垫——它已经完全挡住了老师的背影,老师完全缩到了椅子中,只有阵阵烟雾和老师的讲述声传来。

9.

“那些直立的巨型老鼠很快就自地底占领了许多建筑物,街道上到处都是人的惨叫声和老鼠可怖的吱吱声。

我们冲下楼的时候,一只巨大的老鼠蹲在老板的身边,大快朵颐着他的身体。老板似乎还没有咽气,发出苍老而绝望的呻吟。大厅里的食客们也各自为了活命与巨大的直立老鼠搏斗,不一会儿又是几声惨叫传来。

我发疯般的抡起了椅子一下下的砸在啃食着老板身体的那只巨鼠身上,直至椅子完全散掉,那只东西也不再动弹。

‘我是霍曼啊,老板,是我啊,我回来了’

老板盯着我,好像想说点什么,但是严重的伤势和年迈终于还是夺走了他的生命。

然后

然后我只记得周围都安静了下来。所有的巨鼠都看向我,不,应该是我的身边。我看见那个少女狼狈的抱着头跪坐在地上,柔顺乌黑的长发被她揉得杂乱。

是被吓到了吗?

她俯下身去,等她再抬起头的时候,我看见了她头顶生出了角。随后她就变成了一条白色的巨龙。她吐出一道火焰。火苗从各个地方窜出,把店里的那些巨鼠,那些尸体烧的干干净净。她振翅撞碎了临街的墙面和整个二楼和房顶。我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根木料结结实实的压在地上。

迷迷糊糊之中,我看见那条白色的巨龙一边扭动着身体一边挥动着翅膀,发出阵阵痛苦的哀嚎,并且如同发泄一般向四周的房屋吐着火焰。而那些巨型直立老鼠纷纷聚集到街道,屋顶等一切上方没有遮挡的地方,吱吱怪叫着,对着那条白色的巨龙像是在进行某种宗教仪式般顶礼膜拜…….”

我被这个故事惊住了。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故事版本,而后我突然又觉得有些生气,我们做调查员就是为了被上层隐瞒的真相,确认十几年前发生在吉雷的灾难真的是由一群超出我们认知的巨型老鼠引起的。为了这个被上面隐瞒的真相,我们在外风餐露宿,四处走访,只是为了下次人类不再遭受这样的灾难,我们遭受了多少白眼。而老师竟然调侃这件事,编造了这样的故事,说什么巨龙啊,什么“巨鼠的宗教”。

巨龙教派都是上个世纪的事了,早就被科学证明那些都是迷信和骗局,更别提人类以外的智慧生物?那简直天方夜谭。我知道老师平时喜欢开些玩笑,但是这次着实有些过分了。我想叫住老师,但是他还在讲:“随后天上下起了大雨,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火并不会烧到我,在我即将要晕过去的时候…….”

我站了起来“老师…….”

“我要晕过去的时候,我看见了,就在雨云里,在云雾里…….”老师的声音颤抖起来。

我突然意识到房间里的烟雾似乎多的有些不正常,整个房间好像都蒙上了一层雾气。

“云雾里……”

“老师?”我绕到椅子前面,随即惊恐,疑惑化作无数的冷汗和寒战爬上我的额头和后背。

椅子里哪里还有什么人,只有那个烟斗——那是老师的烟斗,上面还刻着铭文“来自普罗韦德”——放在椅子上,烟雾汩汩得冒出,就如就同吉雷海面上常年不散的浓雾。

10.

吉雷的孩子总会听到他们的父母一次次惶恐的告诫“不要直视雾中的大海”。

【为什么写这个,或者为什么这样写:

今天是2022年3月15日

1937年的3月15日,霍华德·飞利浦·洛夫克拉夫特去世了。他1890年生人,当时也不过46岁年纪。

其实我对洛老的认识并没有多深,甚至有时候说我是看“毒科普”才开始认识洛老的也不为过,你说我云读者,克小鬼也不过分。

我买了《死灵之书》(还被嘲讽了网上不是有免费的为啥要看(苦笑)没办法感觉还是捧着书看我比较看得进去)现在也终于开始看洛老的文章,然而恰逢医学狗实习,考研,最终也看了没多少。我不敢下什么定论,就说说我的感想。

我觉得洛老的东西带给我的更多的是“对未知的事物保持敬畏”,“对自身的局限性有所认知”。。。。这样的思考。我常常会想,这个世界上有没有鬼?那些uma是不是真的?那些外星人UFO USO,都市传说到底有没有可能真实存在?诚然我今年已经20+岁了,我是一个医学生,可能早就过了中二的年纪。我学到的东西,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现实就是你现在在做的事,每天早上起来去实习,中饭晚饭究竟吃什么,考研考的怎么样,卷不卷的过别人,有没有书读。我的成绩也并不好,我不想把这些事情怪罪到我奇奇怪怪的爱好上,我每天都很焦虑,很担心未来。

但是当我沉浸在我自己构筑的世界里,我就会很安心。当我看到洛老的小说,墙中的老鼠究竟是不是存在,自己身上是不是有着污秽的血脉,我们是不是最后会堕落退化成不值一提的野蛮存在。。。。。。如此这些的恐怖担忧和焦虑发生在宇宙尺度下,无论是空间还是时间的纬度中最终都是不值一提的。

可能我的想法很怪,我觉得恐怖过后是心安。

人类怎么样关那些神什么事,关宇宙什么事。我的焦虑,不管是吃什么还是有没有书读在宇宙这样的尺度下又是多无关紧要的事。。。。老实说虽然事情完全没有解决(笑)但是仿佛一下子就安心了。而在待人接物的时候起了矛盾,我也可以放心大胆的自嘲一句“我又算个勾八”一笑了之。

所以可能比较浅劣,我还是冒昧的在世界设定里加了些许克系的东西,也允许我寻个由头在3.15号这天(我本来是想写个纯·白龙姬的人物志的,紧急重写。。。。我以为我要写好多天的,结果一天就写完了)向“天选之人”表达一下我卑微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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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cusa
管理员
2022年8月12日 下午2:28

好看!

kikomas
管理员
2022年8月11日 下午11:02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