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奥尼加年代纪(十五)

王政时代-封建时代第十五代纪

新大陆上的骑士团属地正展开建设,一场局部流感便在初具规模的港城内传开。这种病毒性传染病已与新大陆文明共生数百年,因其症状伴随有明显的花瓣状皮下红疹,故被当地人称作“落花毒”。在当地马柴塔人就医药等方面的协助下,大量病患得到了及时的救治。一场原本令人谈之色变的恐怖瘟疫因解决之快速而被抛之脑后,大量货物和水手重往返于世界两端。生活重归正常的商人和统治者欣喜地望着出港的群帆,没人意识到一场足以改变其故乡历史的天灾正随之袭来。

骑士团领地中的初兆发生于马柴塔历法的法述尔王十一年。一年后,也就是西卡尔梯尤斯行省共和国的普利图三十四年。在梅利凡德西部的贸易门户马利萨科萨岛,突如其来的瘟疫骤然夺去了该行省三分之二人口的生命。据经历过这一可怕时刻的人回忆,首批患病的水手造访岛上城镇的医馆后,仅在第一星期内就有无数感染者挤满了大小医馆。这些对新疾病束手无策的治疗点反而成为大规模传染的辐射中心,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其周围的街区几乎户户都有不幸病死的人因无法得到及时安葬而发出恶臭。城镇公会只好下令将尸体堆放在街道背阴处,而受派前去搬运他们的城卫兵又成了新的牺牲品。这样的浩劫过后,马利萨科萨岛上的四五座港湾小城如遭屠杀,大街上尸骸横卧、无人照料的房屋成为了獾鼠和野狗的栖息地。

从此险恶之地逃出的人们拖家带口涌向临近的共和国行省,住进当地为之安排的集中居所。这些正方形的狭小居室平均地分布在回形砖瓦楼体上,上下三层,门窗都向外,中间留出一方全楼居户共用的排污井。抛置在那里的秽物最终坠入通向附近河流的地下水道。像这样成规模快速建造起来的收留地被称为“波芙雷吉亚”(Povregea,意为“外地人村”)。

然而,即使在富庶如拉美多西亚的地区,大量兴建这样完备的“波芙雷吉亚”也并非财政可以承受。绝大多数的波芙雷吉亚修建在重要城市墙外的近郊,以便于往来运送建筑材料并调遣管理人手。例如在西卡尔梯尤斯共和国经济中心、拉美多西亚首府塞拉苏毗亚城周围就聚集着大小八座这样的收留地。行省军团负责在这些地方逐户分发食物,都是廉价的饼食配着稀疏的鱼汤,把盆子沿特制的小窗口递进递出。在最初时期,主事的行省贵族们修建收容所的目的是制止不明确健康情况的流民在自己的领土上游荡。但随着这样的流民不断涌入,还是出现了病患散入乡野以致瘟疫在当地爆发的情况,这并不是因为收容所本身容量不足,而是无钱在事后支付安置费者举家沦为奴隶的后果吓退了恐慌的逃难人。大多数移民选择北上到举世瞩目的卡尔梯亚城碰碰运气,或从那里继续前往边境外的大国事会领地。

移民的行动路线使得西卡尔梯尤斯共和国整个成为了邻国眼中的瘟疫源地。在宗教地区,一些国家直接将疫病本身称为“拉美多西亚毒症”——旧大陆上刚刚涉足远洋的人们往往意识不到自家土地上的问题可能源自于大海之外。马士拉大国事会则根据一般习惯用当任大执政的名字称“提格拉图斯瘟疫”,这一度使得大执政本人十分烦恼。而在遥远巶土的门庭雁户城,最先接手这类情况的医士根据患者背后泛起红疹的形状将其命名为“鹘翎”。

随着难民群体的陆续涌入,原本压在塞拉苏毗亚议事会头上的重担转移到了卡尔梯亚。作为保留了旧共和国时代气度的传奇城市,卡尔梯亚允许难民们在城中划定的范围内集中定居和活动:这些外来者社区位于老城墙北端外围,紧紧包裹着卡尔梯亚扩建后已然失去实际用途的城角箭楼。从那里的街巷向更高处举目,亦可看到在内战中废弃的大赎圣堂尖顶。负责市场管理的事务司可以安全地将每天必要的消耗品用吊车送往城下。这样的安排乍听起来是个理想方案,然而被完全放任自流的分配秩序最终给移民区带来了可拍的治安混乱。在被刷成蓝白条纹的砖墙封堵下,混乱和不安有如树心里的蛀虫,正在完成它们更甚于病毒的扩散。

继马利萨科萨和拉美多西亚之后,来自卡尔梯亚港的传染病患也开始在卡尔梯亚湾各国的口岸被发现。“西卡尔梯亚共和国和她的议事会无力阻挡死亡向我们的蔓延,从卢马戈拉到林迪亚的广袤土地已不再安全。”希科狄圣君在谒见沙罗麦赫杜哈林时如是告会。

诚然,希科狄王公然提出的言论不会仅代表一国之见,在乌斯坦纳伊参会的各国史臣回报后,东卡尔梯尤斯的马士拉大国事会、塔拉努和达帕里拉的王室纷纷对此观点发表声援,远在东方的后骊也象征性地寄来附和的文书。拜穆五十五年起,在被称作“卡尔梯之庭”的海湾右岸,萨拉曼教国家纷纷对西卡尔梯尤斯来船封闭港口。尽管杜哈林教团和赎圣宗的对立仍旧存在,这些地方的诸多民族还是在地缘政治的考量下用宗教的同一性维系起了一场规模空前的合作:作为世界贸易指向标的大洋航线被一举从卡尔梯扭向都实海岸,沉寂已久的陆路行商行业再度成为东西向货物流动的毛细血管。信仰的力量借由这一封锁线的落下初次显现出来。作为直接受益者的希科狄和达帕里拉开始向都实腹地散布自己的影响,相对地,贵族集群治理下曾经富饶的西境却被扯下贸易链条,带着处理不尽的瘟疫、社会矛盾与旧共和国的一切荣光缓缓归于静默。卡尔梯尤斯内战后分裂的东西两国原本存在着强烈的认同感,普通民众也可如往日一样自由旅行于边境两侧,人们更多地将国家现状视为一场划定了两片大区的全新盛世,所谓内战也不过是由军团在荒郊野外完成的一系列战斗,除了攻破卡尔梯亚带来的些许震撼外几无其它记忆留下。一切幻梦都在拜穆五十五年(普利图三十六年)的贸易阻断中被恍然惊醒,在突然封闭的边界和彻底转向东方的大国事会背影中,卡尔梯人不得不面对两个国家的残酷事实。

在尚不知落花毒为何物的大乌岭北方,寒风是关乎所有人生存的第一威胁。从冰雪席卷之处离开的游牧民寻找新的草场,辽阔的巴允图兰帝国开始通过对瓦尔铎人更深的奴役达成新环境下的人地平衡。一场向草原暴主发动的抗争早已山雨欲来。

说来有趣,瓦尔铎人复国道路的第一步开始于当地卓尔岑管事的烦恼。随着冰期对帝国辽阔领土的气候侵袭,越来越多的人口开始向南方流动。游牧民的移动总是伴随着冲突、争夺和强买强卖,这点在居住着瓦尓铎人的区域变得越发明显。远在祖奴尓王帐里的大汗把视线愈发频繁地转向南境,却对迁入者造成的乱象置之不理——在他的全国视野中,缔造并居住在辽阔国土上的卓尔岑人天然带有高人一等的同族身份,可随意处置作为被征服一方的原住民。

然而大汗的观点与当地乌参将军回桢巴努台的意见相左。

在任近二十年的巴努台是一位懂得调动瓦尔铎人积极性的出色地方领主。比起用霸占来的他族财富继续一成不变的牧民风俗,他更倾向于认为来到这片土地上的族人应当尝试运用这里原本的生活方式。巴努台对瓦尔铎人的各项技术十分好奇,经常观看领中居民搭建三角木屋和风磨坊,也总和那些绘画图纸的工匠们搭话交谈。在他驻扎的霍尔茨克城,他曾率领当地民众对全城木屋完成翻新。比起其它地方的半强迫劳动,跟随巴努台的工人们报酬十分可观, 与之同桌畅饮的事也时有发生。回桢依靠这种有些超前的绝对务实思维在以霍尔茨克为中心的瓦尔铎人心中树立了较高的公信力,“任何土地都应造福于定居其上的所有人。“他对城民们说。

草原上的帝国使用者一套粗略的方式考察着各地乌参的治理成果:即清点和对比每年的贡品。占据着瓦尔铎腹地的巴努台交上勉强与其它乌参平齐的数额,这让王帐里的廓罗斤大汗感到困惑。祖努尔的瓜果和鱼虾主要依赖那里的产出,只需要从各户田里抢来就好。这样想着,廓罗斤汗命令左右传话:“把那个巴努台召回来吧,他性子太柔,更适合在打猎的时候一起聊天。”

接任的乌参来大汗的自禁卫官,是绝对冷酷的武将。他遵照汗指定的数目搜刮财宝和农产,把不从者全数处死,由是血洗了霍尔茨克。悲愤的人们骑马追上离城的巴努台车驾拦路诉苦,可敬的乌参跃下马来问询详情,他同情于自己领民们的不公命运,也因继任者带来的骑兵队肆意打砸每一条熟悉的街道勃然大怒。

巴努台决心与爱戴着自己的领民们站在一起,他将自己闲笔画作中一处雏鹞搏鹰的描绘裁下,托亲信快马北上送与王城中的年迈母亲,希望出身北枵的母亲看出自己的暗示并准备出逃。做完这样的准备,巴努台迅速联系周边村镇,将瓦尔铎人即将建国的消息散播开去。由铁匠和农民组成的反抗军由巴努台带领着包围乌参大帐,他们的领袖想对被俘的武将开出作为幕僚的筹码。未经开口,对方已被暴怒的人群乱刀毙命。“这下无法同廓罗斤周旋了。”巴努台不无恐惧地想,脑中闪过大军压过尚未划定的国境的场面。

建立在霍尔茨基的第一个瓦尔铎国家被称为瓦洛姆(Volom),继续遵从巴努台的领导。巴努台本人希望以“城主”或“摄政”之类的名号自居,但以瓦尔铎人为主的反抗军普遍愿意尊其为“汗”。谈及他们的理由,一是巴努台应配有足以与帝国暴君相敌的称号;二是出于感谢,特意以卓尔岑习俗来尊重领导瓦尔铎民族翻身的英雄。新生的瓦洛姆集结一切力量以求在眼前的战争中保卫疆土,求盟的书信几乎送往全部的邻国,所提出的筹码也包括了跟随东卡尔梯尤斯皈依赎圣宗信仰、与瓦尔铎先民的国度蒙奈拉和由山脚的望族后裔紧随瓦洛姆之后建立的王国夏芒(Chamon)一同组成联合国家等。拜穆五十五到五十六年,这些外交求助的大部分陆续得到了喜人的回复,从山国乌德涅卡赶来的雇佣军已经参与了本地民兵的训练。而出于建立北方势力范围的考虑,大国事会也承诺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

自北都实各邦自立后,南都实的同治法则已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保持着城邦时代的旧面貌:都实王的名号通过带有政治结盟色彩的选王制在各邦邦主间轮换。正如都实人一直相信的那样,这套制度带来了各邦国之间实力的相对平衡。然而在世界众国相继走上王政道路的环境下,南方邦国制所能统合的力量实难匹敌以蛤腊尔和佤那哈虏为代表的北方世袭王权。都实的城邦联合在第六代纪退居南境以来的漫长岁月里逐步从独立与北方抗衡演化为同觊觎都实土地的外族邻国沆瀣一气,一直到拜穆五十七年,末任都实王提耶通过对希科狄扎赫拉比王朝称臣来换取宗教国家的支持的决定彻底触怒了各个都实王国的统治者。拜穆五十九年,最后一座邦国城市被来自雨林的杰尔库马王国攻陷,由除赛拉婆它外的五国联合而成的提耶讨伐军宣告了都实邦国时代的彻底结束。在滨海的王城纳加尼,有着世代联姻关系的佤那哈虏和蛤腊尔两王国宣告合为一体,蛤腊尔王朝建立(又称都实第一王朝)。

作为多国力量联合胜利的产物,蛤腊尔王朝在建立之初便与周边大部分邻国交好。建立在都实一带的塞罗提基国度翁里欧尼长期向蛤腊尔的事务提供财务支持,出于商贸的需要,这种示好行为在蛤腊尔成为地方中心后明显加强。虽然塞罗提基人开设的商行及其提供的各项服务在都实各地大行其道,民间也有谚语称绿色眼睛的塞罗提基人有满足一切愿望的本领,瓮里欧尼在都实的脚步其实也并不止于经济上的左右逢源。参与第一王朝的南征带来了大量红利,全社会的财富上升使得瓮里欧尼议事会再度把目光投向了国境以西的广袤雨林。上层执政贵族希望在将来的大开拓中尽可能多地牟取土地利益,在由此产生的一系列制衡思维下,议事会于拜穆六十一年发布开拓领法案,承诺授予任何在国境线以西(当时瓮里欧尼的西部边界即是雨林的边缘线)建立的开拓城镇在议事会监督下的自治身份。一大批由执此法令西行开拓的各级贵族建立的城邦迅速林立于丛林当中,并辐射状地将周围的密林划作军队将领和贵族旁系名下的私有林场或农庄。

阿斯特里翁领(Astrion)

埃浦柔斯领(Aeprose)

锡提俄斯领(Scettios)

伊芙里奥领(Elvrio)

法塔诺斯领(Valtanos)

塞法洛斯领(Sevaros)

摩尔帕皮亚领(Morpapia)

兰卡尔多领(Lankardo)

欣布维领(Sempviell)

大批商人因资助或参与实力较弱的小贵族发起的开拓运动而获得土地和爵位,很少有人知道这场看似大开拓的进步举措实际上很大一部分建立在强夺他人的利益的基础上。早在该法令颁布前的几十年里便有因各种事由走投无路的落魄者和探险家、热血不泯的退伍士兵等人群从瓮里欧尼本土前来建立一个个世外桃源般的小村庄,并与许多深色皮肤的雨林住民部落建立了颇为友好的关系。贵族开拓团的到来将所有这些人宣判为偷渡犯并展开大肆抓捕充作劳力,商人团体利用大洋航线贸易的边角料一步步换取雨林住民中部分群体的信赖,扶植他们建立了受瓮里欧尼承认的塔卢斯部族国(Talums),利用当地人的武装在各个部落的聚居地搜查可能存在的反抗力量。原住民之间的矛盾被蓄意挑起,连同他们与世隔绝的采猎生活一起破灭。被塔卢斯巡察队针对的几个部族和最后的早期定居者一起逃亡西南方的雨林更深处,带着塞罗提基难友们锻就的精良器具,在最出色的猎手都不熟悉的地带摸索生存之路。与此同时,大量瓮里欧尼本土居民从拥挤的城镇来到田园牧歌的各个开拓领,矿山的金属和高产的廉价谷物一步步提升着整个都实在世界航线上的地位。蛤腊尔王朝的强盛国力与瓮里欧尼的欣欣向荣隔着湛蓝的海湾交相辉映,数以千计船只日日吞吐的奇珍异宝化作金银的泉涌汇入议事会,又一双眼睛东望大海,虎视眈眈。

拜穆六十三年,又一场极寒的风暴裹挟冰雪席卷了南方大陆崇山峻岭中的尼腾堡公国。奇怪的是,早已习惯了躲进公国要塞内避寒的农户却没有迎来预料之中持续数月的围困。风暴在降下一整夜的冰雹后逐渐消散,人们迎着第一缕晨光望着城堡庭院里缓缓融化的冰粒残渣。在他们遗弃已久的田地里,野草的新芽正在雪下悄然萌发——一切白茫茫的景色重新向远方退去,冰期确信无疑地走进了尾声。欧尔芬南部港口格鲁夫的外海缓缓解冻,矿工们面对着大量囤积的金饰和港中被海冰压毁的船只,正发愁如何传出金泉复苏的消息。草原上的牧人从羊群的举动中看出春风逐渐强盛,不少人闻讯动身,为北方故乡离开了征讨瓦洛姆的营帐。北枵王朝的若罗人却舍不得长泽、骅岳的城市繁华,继续大摇大摆地与当地甯人混居在一起,完全没有意识到正在酝酿的民族矛盾。而在没有严寒也没有战火的后骊国西境,一伙感染鹘翎走投无路的沙漠行商来到一处刚刚建好的小镇图铭教圣厅祈求帮助,经验不足的沙罗麦赫神官在寻医不得后决定按照偶然听来的配方熬制汤药。意外发生,不知那里出了问题的汤药因神官的疏忽从锅中溢出,在附着着一层表面亮光的黑色稠液滴入炉火时骤然爆炸,石砌的圣厅在一瞬间内完全崩解,火光引来了周围几百里沙海上的行商队伍。人们口口相传,说神明卡拉塔姆为种种不同的原因降下极罚,而个别几位行商则在心底默默祷告过之后注意起了粘在砾石废墟缝隙间的黑色干涸物。

Aronov

Aronov

翡奥尼加轨道站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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