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
缥缈的歌声随着赵培明最后一次踏出清华园的门槛而渐行渐远了,一同远去的还有室友,六教的实验室,水木社区,银杏树叶下的古建,踏了七年的方格砖路。他想起室友们第一次知道他的年龄时的惊异,后来得到了几乎全体同学的“照顾”,虽然舒服却也让人有点儿不安,毕竟他不是很习惯面对这么多人的殷勤。他也想起实验室的漫漫长夜,伴着仪器滴答声把手游账号练满的成就感;自己做的游戏曾在网上火过的那段时间;动漫节里女装被自己的教授撞见的滑稽窘境;还有各种失败带来的沮丧。这一切校园生活都过去了。
北京海淀。温度爆表的毕业季,雪白的巴洛克式校门是一道结界,将外面的风与喧嚣,和身后园内的严肃与活泼隔绝开来。赵培明投身进穿行的车流与交织的人流,蓝天下飞行汽车拉成几排虚线;他的行李箱车在后面缓缓的跟着他,像是呵护了多年的宠物般;稚嫩的双眼在投影在城市灰色的镜片里搜寻着去往火车站的路。他新剃了个头,有点短,离城市的潮流差了两公分,大热天的,却正好。
在这之前他已经知道,家乡有贵人在等他。不过他很难想象到达目的地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光景,会发生什么,会与他要对接的机构有什么交集。
于是,怀着对未来的胡思乱想,他坐上在他面前缓缓降落的飞行出租车,加入了穿梭的虚线,那些都是井然有序的天上车流,繁华的国家首都在他脚下缓缓展示着二十一世纪的奇迹。他降落在新建不久的北京东站,等了一会儿,穿过闸机,见到雪白的子弹头真空列车在同样雪白的管道里暂且静坐,这种最新型列车将花两个小时把他送回他的家乡大连市。
他在车上能看到座位上的小电视,他将其设置为观赏管道外的景观。绿水青山与点缀其中的城市掠过,其中交替着一些白色的巨大构筑物,大部分是近些年来建成的太空港与发射装置。其他人的小电视里正在介绍着中国轰轰烈烈的月球城市建设项目,并且也介绍了外国的相似项目,还提到中国和其他国家共同开展的海王星前哨基地建设。虽仍是少年,但作为一位典型的尖端行业理工科硕士,他密切关注着世界的科技进展,对这些太空上的故事自然熟知;在学校所完成的毕设也得到了他所在的量子计算机系教授们的高度评价,顺便拿了四个国家级奖项和三个全球奖。
大连的天际线在他面前的小电视屏幕上缓缓展开。先是村落,但紧接着就是突然涌进来的高楼大厦,居民楼,白色的发射塔,戴满透明广告牌的商业中心。列车的风景中路过一对很特别的仿佛船帆的光滑建筑,似乎仍然在建,不过很快就闪过去了,他也没有特别在意。
下午五点半,踏入家门的那一刻,赵培明就感觉到一片热烈的欢迎气氛。
他刚烫了个大卷发的母亲首先冲过来:“儿子,终于回家啦!看看妈给你做的鱼!这可是今儿中午刚买的大黑鱼!”然后拉着他上错层来到厨房,浓烈香气阵阵扑来。他父亲随后赶到,先牵了行李箱车到阳台上,然后接过他手里拎着的袋子,里面装了一大摞证书。“好儿子!”父亲翻折这些硬纸壳证书不禁阵阵赞叹。
“妈,我刚刚知道的消息,大工确认破格邀请我任教了。”赵培明在这锅鱼前说。
“诶呀,好啊!”母亲的卷发四处晃着,还差点儿忘了放香蒜。“啥时候去啊?”
“八月份。八月十五号。”
“大工啊?你爸当年好多同学后来都去大工了。”父亲的声音从最里屋传来。“我知道还有个挺牛的教授,小王,啊对,王榭轩,工作能力很强大。”
“小王还和你联系呐?现在他干啥啊?”母亲隔着一整个客厅喊问。
“当然联系啊!他现在可了不起了。人家是人工智能系的王主任了!我听小许说在筹划实验室呢,说在普兰店那块建了个什么人工智能机器人研发实验室,我觉得和咱孩子这个还是对口的。他们还在带人研究啥外星人呢,就前几天那个新闻上的。”
“嚯,可以啊,这两天还上新闻了。培明啊,记得要好好像这样的叔叔学习!”
赵培明放下手机:“我认识这叔叔,这次聘用也有叔叔在中间联系。这聘书发咱家族群了。”
“还真就是人工智能系啊?!”“对啊。”
“那挺好!‘大连理工大学,聘书。……聘书,兹聘赵培明担任我校专业学位研究生指导教师。’还是个研究生导师呢。真好!当年你爸不过是个本科生导师。唯一就是,你爸给你个建议:保护头发。哈哈哈哈!”
“这年头科技这么突飞猛进感觉用点儿科技手段也是能保住的吧,对吧。”赵培明瞅了一眼父亲稀疏的头顶,顿时又没底气了。
见母亲已经把飘香四溢的炖黑鱼端上餐桌,赵培明打开餐桌前的投影电视,正是在中央电视四台,很显然是父亲前一天晚上看晚间新闻留下的。
“诶诶儿子看,大工校门口。”父亲指着电视屏幕。“……六月三十日,我国第一代仿人类机器人项目的研发团队首次聚集到大连。由大连理工大学和中国科学院带领的团队,联合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北京理工大学、西北工业大学、清华大学等院校的专业团队齐聚大连理工大学机器人创新实验室。值得一提的是,清华大学研究团队与先前在人类结构仿生学领域取得重大进展的大连银海合作……”
“还有银海呢,你大姑的公司,”母亲插话道,“虽然当时没和你说过这事儿,但差点也想把你也安排进去呢。你倒是比爸妈预料的都优秀得多。”
“银海我知道,你们知道我咋知道的吗?”
“怎么知道的?”“我们动漫社有一段关于‘完美coser’的传奇故事,等着务必给你们讲讲。神奇!对了,‘coser’就是穿着——”
“不会是他们老板的女儿高蓝淅吧。确实,她还是《琦洛的果冻屋》女主的coser,可像了。”“妈你怎么知道?!”
“想当年你妈在漫展整活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父亲不紧不慢地夹了一片大白菜。“吃鱼啊!”
“人家这都是字面意义上的做的造型。可以说所有人都比不了。”母亲又说。
“吃着呢!哈哈哈确实是。看看电视上还讲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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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普通人而言,世界尚无变化,除了偶尔有一些太空行动的进展、不明不白的“外星人”营销号报道、以及确确实实感觉到了身边科技的加速发展。对于一些经常看新闻的人,能很快发现一些端倪:过往势不两立的大国走到了一起,互为竞争对手的公司展开了合作,机器人与人工智能的股价蹭蹭上涨,联合国与各种国际组织越来越频繁地冲进人们的生活——从十年以前,这样的趋势越来越明显,并非只是因为中国人逐渐赶上了发达国家人民的视野,而是全球性的思维更新。而像赵培明一家这样的接近于中国科技发展核心的人而言,情况实际上非常明显,但各个团队与政府都有着向群众保密的义务,此中种种,只有某些人知道。
这一切都是在十三年前因为一场波及全球的事件逐渐展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