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娘娘,娘娘!”几声急切的呼唤,从远及近,倏地将霞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许是神游太虚,耳边的声音猛地拉她回来,竟带着身体微微一震。霞颔首凝神,少顷,终是缓缓转过身来。
看见身前熟悉的面庞,她挤出一丝微笑,勾起并无多少血色的薄唇。
“娘娘,寒露湿气颇重,窗边凉风恐伤您凤体。”眼前穿着淡粉色素服的少女满脸担忧地说到。
“无碍”,霞抬起手,轻轻摆了摆,扭头看向一旁的床榻。大红色的床幔正随着窗外的冷风飘荡,时而高高扬起,时而低低浮动,“撷云,扶本宫到床榻上坐坐。”看了会儿,霞轻声开口吩咐跟前的婢女。
那宫婢应了声,从帘幕边走上前来,搀扶着她,慢慢地朝床榻走着。
“娘娘,您脸色不太好,可要奴婢差人送点清心丸?”名叫撷云的婢女仍是带着担忧的口吻,歪头问了一句。
霞喘着粗气,待在床边坐定,这才微微摇了摇头。
深秋九月,已是快要霜降的日子。霞又抬眼看向窗外,红日正缓缓隐没于天际,想必是酉时两刻有余。往年此时的缥缈城,定是门窗紧闭,人烟稀薄,众人都在屋内活动。但已经快足年时间未曾出宫,霞不禁在想,当下的城内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罢了,她转念又兀自低下头去,叹了口气。饶是她这般坚强的女子,被软禁在这星辉宫中,时间一久,也徒生忧愁和烦扰。伤感如潮水般涌来,浸湿了霞早已落寂的心,即便拧干再摊开,也留下纵横褶皱。霞的眉毛好似也被袭来的伤感卷进漩涡,眉尾如枯黄的竹叶,绕着波浪打着转,最后整叶翻转,蓦地一沉,带着她满身凉意,堕入了雾般无垠的伤洋之中。
等到头顶些微暮光的暖意也随着阴影离开,黑夜和繁星像镰刀的脊和刃携着手攀上天穹,霞才意识到自己又发呆了小半个时辰。而眼下的地毯上,借着昏暗的灯光,像是水墨画一般,几处小点落得沉重,却也无力泛起涟漪。
霞伸手用手背抹了抹眼睛,然后抬头对不知陪她在床边站了多久的婢女说到:“撷云,本宫…你可还认识?”却见说完这话,眼前的丫头睁大了双眼,浑身微微颤抖,双目之中隐隐也有晶莹淌出。
“皇后娘娘!您、您还好吗?”
听得这话,霞倒是轻勾嘴角。是啊,莫不是认为本宫被这方寸土地逼疯了。不过她还是伸出双手,轻轻握着眼前丫头的双臂,迎着她颤抖、担忧、或许还有些自责的目光,“本宫…还有当年那番气魄吗?”苍白的唇张了张,话语飘忽不定,像是随风飘荡的纸鸢,半途失了气力。答案随着问句,就这样荡至身前婢女的耳畔。
眼前的人颤抖的更厉害了,霞看到她紧闭双眼, 眼角却还止不住的滑出泪水。那少女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却是带着些苍凉和嘶哑,“皇后…娘娘,奴婢…”,话音未落,却见她止不住的颤抖,整个人扑倒在霞的跟前,一阵一阵的呜咽抽泣,双臂还垂在霞在手中,此番已是冰凉如夜。
可怜的丫头,跟着我受了不少罪。心想至此,双手便是多了几分力,紧紧的攥住这丫鬟的手臂。曾几何时,自己也能如这般用力,护着身边的人,只不过是金戈铁马,披甲挂帅,手中握着长弓,身后是旌旗飘飘;哪像这般,面颊枯黄,多愁善感,手中握着的,只是自己身旁同样憔悴的丫鬟。
许是感应到了什么,当霞手上用力时,腹中突然一跳,随后一股剧痛从身下传来,让她不由得咬紧牙关,轻呼出声,赶紧腾出右手,扶住身旁的床柱。
跟前的婢女察觉到了异样,抬头正欲张嘴询问。却见霞扶着床柱的手惨白如骨,眉头紧锁,涔涔汗液自额头渗出。
“去请稳婆…”,霞的声音因着疼痛,微微颤抖,挤出这四字后,便无力再语。她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脸上已经蓄满了汗液,鬓角旁的碎发沾了水珠,下颌也挂着不少湿痕。头顶的凤钗末端坠有好些轻灵的吊珠悬饰,随着霞身体不时的抽搐,在空气中微微碰撞,低吟浅唱。
撷云先是一惊,随后嗔嗤一声止住了哭泣,嘴角上扬,由方才的悲痛转为了些许欣喜,却在半处顿住,抿了抿,显得格外惶恐。又仿佛想起了什么,愣了瞬间后,就见这宫婢起身跑向殿外,冲着庭院的那头喊道:“行雾!快,快去请皇上过来,就说皇后娘娘已经挂喜啦!”说罢,她急忙往院子里那颗银杏树下跑去,嘴里不忘说着:“娘娘,奴婢这就把热水烧上,然后去隔壁叫稳婆来。”
霞望着撷云跑出房间,身影消失在门槛和楼梯之后,只听见她略带欢快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腹中的痛楚似乎也略减少了一分。在这星辉宫中清冷又漫长的生活中,也就只有两个贴身婢女能陪她说说话,解解闷了。霞的视线追着撷云朝外看去,四下黑暗,借着院中、墙上几盏明灯,勉强能看清窗外的景色。撷云前去的那棵银杏树倒是拦在窗外,粗大的树干蛮不讲理地占据了本就逼仄视线的一小半,红砖褐瓦从树干前侧穿到后侧,映着晚秋金黄的银杏叶别样璀璨。寒风吹过,卷起一阵叶片落如厉雨,有的削泥入土,有的横凉于岩。如凰的金色被冽风劫走,叶片中干枯硬茬的纹路在空中逆着灯火,闪了闪,便不再发亮了。
霞看的入了神,手不自觉地在肚子上抚了抚,想着腹中的孩子,嘴上挂起了微笑,口中却喃喃道着,“银杏已经落了,云锋,你还会来吗?”
酉时末,霞已经在床上躺了有些时间。她额头上不断有汗冒出,身旁的撷云脸上写满了担忧,拿着毛巾一次又一次地擦拭着。床末站着被急忙唤来的稳婆,正佝偻身子,探查她身下的情况。腹中仍然一阵一阵的抽痛着,头脑中充斥着对将要发生事情的未知和茫然,霞紧张不已,于是右手紧紧地攥住撷云,左手则缩在袖子里,握成拳状。
此刻汗如雨下,又是一道疼痛传来,霞脸色煞白,她绷紧身子,上牙死死咬住下唇,那本就干燥苍白的唇被生生一咬,竟是渗出几分血色,只映得双颊更为单薄。
“皇后娘娘莫急,您身下已开七指,老奴估摸着再过不到一个时辰,小皇子便能出来了。”床的那一头传来稳婆有些飘曳却平静的声音。霞不敢松气,但是心里略微缓了缓,只是偏过头去,望着撷云,像是给自己鼓劲一样,轻轻点了点头。
月上枝头,霞已是无力出声,稳婆耐心地看着,暂时也无言相告,星辉宫中一时只有火光摇曳。窗外点点虫鸣星罗棋布,此起彼伏,霞听着只觉得在夜幕中显得格外刺耳。
“娘娘,快要全开了,您不妨稍稍用…”,霞听见稳婆语速略有急促,正准备配合她尝试用用力,却忽然听到殿外有脚步声快速靠近。短短数秒后,便看见一个穿着发髻和撷云无二,只是眉目略显清朗的女子已半只脚跨过门槛,一只手扶着门框,头探进来看着床榻,喘着气说道:“娘娘,奴婢…奴婢跑到乾清宫和坤宁宫都没瞧见皇上,只得跑去…跑去凤栖宫”,说到这里,她声音渐小,顿了顿。霞看她的脸不甚真切,恍惚中看到她仿佛咬了咬牙,继续说到,“凤栖宫门口的侍卫不让奴婢进,奴婢苦苦求了半天,最后那侍卫嫌奴婢吵闹,说皇上正在凤栖宫欢好,接着便把奴婢赶走了。”话到末尾,她语音不禁有些颤抖,这时她两脚都已经跨过门槛,头低低垂着,就这样呆呆地立站在殿门口。
虽然早有防备,但如实听到这话,霞的心脏却是猛地一颤。眼前的事物似乎扭曲又模糊起来,像是中了沉斧重击,抽魂夺魄一般,万物彩影幢幢,心中尚存的一丝希望也是无心束缚,眼皮不由自主地闭上了。黑光闪烁,再等霞有意识地睁眼,只看见三途河畔,彼岸那火红的花朵,盛开,一如层叠的焰浪。
撷云眼睁睁看着霞闭上眼睛,丢了魂一般身子往下滑落,惊讶的叫出声。稳婆和门口的女子都抬起头,赶忙走到床边,焦急地在霞的额头和手腕处摸索着。
那花儿就在桥头那侧张着花蕊,暗绿色的玄武岩下,霞仿佛能感觉到指尖抚过花瓣的声音,像是红墨水滴入水中,雾一般晕开,但又如红绫,舞而不散。
娇艳欲滴的花朵发出盛情邀请,霞正欲走上前去,却听见天边传来滚滚雷声。朝上看去,四周黑雾弥漫,那雷声渐行渐近,越发清晰,像是从水下猛地探出头而听到声音那般,瓮雷最后竟是化成沉闷的只言片语。霎时间,那雷声中一道青光自空中闪过,自上劈下,剧痛瞬间传遍霞的躯体,但她只觉身轻如燕,不受控的向远处飞去,四周景色如扬沙飞尘一般解体,最终眼前又是一道黑光闪过。
于是霞睁开双眼,发觉额头上正覆着不知谁的手掌,循着手臂看去,正是自己的贴身婢女撷云。往侧边看去,只看见另一位婢女行雾不知何时也站在床边,手上捏着锦帕,上面沾着点点血斑。
“娘娘!”察觉到霞醒了,撷云和行雾语气中都染上几分惊喜。那稳婆眼看霞已经醒了,脸上也是亮堂了不少,缓声接着说道:“娘娘,快些用力,您身下已开十指。”
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霞全身被汗水浸湿,几近无力,但还是冲着稳婆点了点头,深吸了口气,又开始新一轮的尝试。
然而全身的肌肉像是不听话的叛逆孩儿,不管霞怎么努力,还是无法把力量聚集在身下。
身边的奴婢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霞只感觉右手臂传来些微暖意,但这会儿她的视线已经被汗水模糊,辨不清眼前是撷云还是行雾,只是嘴角微微勾起,笑得凄美又悲凉。
就在此刻,院子外边传来低声交谈,接着便是兵戈触地,叮当清脆,霞侧过头去,朦胧的视线中隐隐约约能看见火把的红点,怔神片刻,便听到楼梯处传来簌簌脚步声,随后,尖利的太监嗓音从门口传来。
“皇上驾到!嫣皇后驾到!”
终于,终于来了吗,霞躺在床铺上,泪水不争气地奔涌而出。霞至今还记得,封后大典后,她依偎在他怀里,执起他的手,柔声告诉他,自己已有身孕时,他眼中流转的目光,让她感觉全身浸润在热牛奶中一点一点沉沦,从未有这么舒服过。方才听闻他未有前来的想法,纵然绝望,但他终究还是来了,在他孩子出生的最后一刻,还是来了。这能说明,他,心里还爱着我吗? 他一定还挂念着我,只是被姐姐蒙骗,碍于朝堂的面子,平日里才对我不理不睬的吧。
想到着,连疼痛都仿佛忘却了,霞挺挺头,尝试着出声呼唤道,“皇上…”,弱小却充满期待。
她看不太清,但隐约判断出身着亮黄色龙袍的男人正朝着她走去,霞心中欢腾如奔流,连身子都有了几分气力。
此时,她的婢女绕过床铺,躬身对男人说道:“恕奴婢无礼,这等血气深重,皇上您还请在屏风后等待皇后娘娘生产吧。”
眼前的男人似乎眉头紧皱,眸光直闪,啪,只听一声惊呼,霞感觉到行雾的身影软了下来,心中一怔。
那男人偏头看向床尾的稳婆,开口问道:“还要多久?”那声音平和威严,冷的有如窗外瑟瑟寒风。
“回禀皇上,老奴推测,皇后娘娘身下已开十指,不消一刻便能抱喜了。”稳婆忙着观察情况,头也没抬,不过语气倒是谦卑得紧。
男人没有出声,霞透过雾花般的视线,看见男人转过身去,对着门口不知是侍卫还是什么人,右手扣腕,抬至脖颈左前方,轻轻地朝右拉了拉,旋即又把手背至身后,跨步朝门口走去了。
霞晃了晃神,刚刚,他是做了抹脖子的动作吗?
肯定不是,霞愣了愣,心中暗自摇头苦笑道,自己怎能这样揣测那深爱着的她的一国之君呢?霞拼命地眨了眨眼睛,让眼前的景象清楚些,再朝门口看去。
剑眉星目,冷峻的侧颜,头顶金色的发钗缀着艳红色的宝石,金箔装饰的发冠高高耸起,像太和殿那长而高远的楼梯一般扶摇直上,衬着王者之威。那不是她为之孕育骨血的云锋还能是谁?霞看见他侧着脸,对着屏风后微笑着,双手不知在抚摸着什么。不过,全身无甚余力的霞已经无暇去思考屏风后姓谁名谁了,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云锋脸上的微笑,也勾起嘴唇,笑了笑。
不过霞的笑容在看见从屏风后走出来的女子后便消失了。
那女子身披凤袍,头戴金黄色发冠,和云锋的发钗一样间有红色,发冠的末端像凤凰的羽毛般生出大小不一的分岔,但皆是纺锤形的扁片,中央是红色的圆圈,黑色的竖道,宛如血红的眼瞳,显得端严无比;发冠两侧伸出去不少长度,也是四分八岔,不过不成羽毛状,而是略有上勾,中间挂着许多垂下的装饰,但大多都是一两个珍珠纹路状的椭球体,悬着横平不知是蚕丝还是金属的细线,下面又间隔着重复这模式;整个流苏密如麦穗,但间距恰好,在空中微晃而不交缠,神秘却不庸俗。从远处看去这发冠金光交相辉映,生出的分支并不杂乱,倒显得几分肃穆。发冠下黑色的头发梳至两侧,浓密发亮;浓眉如两弯倒悬的月牙,外疏内密;眉毛底下一双杏眼圆睁,眼角、卧蚕略施粉黛,山根内缩,鼻翼高挺,涂了胭脂的红唇正弯起意味深长的弧度,倒是风华绝代。
这分明是皇后装扮的女子身后跟着两个带刀侍卫,嘴里含笑,不慌不忙地朝霞的方向走来。
看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带着不怀好意的微笑和身后举刀站立的侍卫,霞皱了皱眉。霞看不明白,但也没有时间让她明白了。刚准备开口询问,却见刚刚吃痛蹲下的行雾腾地又站起来,这次直接伸出双手,护住床的左手边,不让那女人靠近半步。
那女人见状顿住脚步,歪了歪头,狠毒的目光绕过行雾,霎地迎上了霞。那眸子一无平日的神色,眼底满是嫉妒和凶戾,少顷,霞听见她开口道:“数月不见,竟是格外想念呢,我的好妹妹。”她脸上笑容不减,霞看见她伸手朝身后挥了挥,两名带刀侍卫当即跨上前来,举刀前戳,霞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闷哼,利刃穿透了行雾的身体,殷红的血液从行雾的后背汩汩流出,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伤口处蒸腾的血气罩着灯光,一如云雾遮住了明月。下一瞬,那两侍卫抽刀肃立,行雾口涌鲜血,想说什么却咳嗽不止,几秒过后,已经支撑不住,双膝重重砸在地板上,身子一瘫,永远的睡去了。
霞眼见自己的贴身婢女倒在床前,心中气血翻涌,直冲头顶,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脱口而出:“慕容嫣!我待你如亲姐妹,你说你爱云锋,我便委身西宫,整个东宫都赠于你,你为何这般待我!”那女人听了,捂唇大笑,头上带着的流苏在空中晃荡,本来该是风铃般清雅的声音,在霞听来却像厉声尖叫,头痛难忍。“哈哈哈哈,我的好妹妹,是你有能耐让本宫走开,还是本宫会网开一面留你贱命一条呢?”,说到后面,那女人声色俱厉,咬牙切齿,伸出食指指着霞,“本,宫,才是这朝野的唯一皇后,管它东宫西宫,那本来就是本宫的,你不给,本宫也自当夺回!妹妹你呢?明天过后,天下人都会知道,慕容霞,所谓的镇南将军、西宫皇后,不过是个为了接近皇上不惜手段的女巫婆,她诞下的不是皇子而是怪物,自己也难产而死!”
“你凭什么污蔑娘娘!”眼前的狰狞面貌话还未尽,霞听得耳畔一声怒斥,她反应过来,刚要伸手去拉撷云,却见撷云早已踏步绕到那女人面前,作势也要挡住床榻。
“作死”,那女人冷哼一声,又挥了挥手,那两侍卫便如法炮制,举刀,压步,前戳,鲜血如注。刹那间,霞双手颤栗,眼看撷云又要扑倒在地,顿时心脏和腹部剧痛连连,怒火在胸腔徘徊却无力冲出,只感觉全身冷汗直流。那奴婢扶着床柱,侧了侧头,眼中满是泪花,嘴角鲜血带着气泡,喉头动了动,含混不清的朝霞说着,“娘娘…咳咳…来世…奴婢再来…服侍…咳咳咳”,话音未落,头一歪,便倒在了行雾旁边。
“不!”一股剧痛攥着霞的嗓子,攥着她的头颅,迫使她哑着嘶吼出声,这剧痛不曾来自身下,却比分娩时的宫缩还要痛上百倍。她想哭,却发觉泪已流干,颤抖中,竟是满目猩红。
还没等撷云断气,屏风那头也走出两个带刀侍卫,相同的动作后,霞只觉得身下那只手突然松开,听得咚的一声,脚下半边褥子被稳婆胸前喷出的血染成红色。
云锋不知何时站在了那女人身旁,霞看见他伸出左手搂在她腰间,眉目间满是温柔。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先是令人难以察觉的小声,随后是平静的语调,最后变成歇斯底里的大喊,霞只觉得自己已经失控,身体里有什么野兽在撕扯,忽冷忽热,忽明忽暗。霞的怒吼震得窗子吱呀一声,殿外不知哪里的乌鸦拍着翅膀在黑暗中啸叫着,回应着。
“真是聒噪”,只见云锋转头看向自己,满脸都写着嫌恶。
下一刻,霞只感觉双手双脚都被侍卫强行按住,动弹不得,而那女人走到床尾,一脚踢开稳婆的尸体,俯下身,双手开始摸索着什么。霞虽然尝试扭动着躲开,但碍于手脚受缚,终是徒劳。片刻后,那双手便捧着什么似的,开始向外拔。
剧痛再次朝着霞传来,但此刻她已经没了任何反抗手段,刚想喊出声,却见云锋快步上前,伸手重重的捂住她的嘴巴。
须臾,那女人便把孩子拔出,单手举起来,对着霞晃了晃,然后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房间中顿时响起了啼哭声。
“鬓角多的这几丛毛发,啧啧,果真是个怪胎”,那女人看了看,然后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匕首,手起刀落,啼哭声戛然而止,霞只看见那女人抛了个圆滚滚的东西到她跟前,未等她反应,那女人便讥讽道:“看看你的宝贝儿子长什么样,待会儿到黄泉路上好快些认出来。”
起初,霞还只是在继续做些无意义的挣扎,等到逐渐明白这句话是什么含义时,她感觉浑身都僵住了几秒。血液在脑门流过,发出哗哗的响声,身体里的那头猛兽,已经将她的骨肉尽数啖去。全身蓦地一激灵,她有些想笑,也有些想哭,只是无论嘴唇怎么努,都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了。这会儿似乎是身体里的那头猛兽在带她行事,她的眼神愈发凶狠,她的挣扎愈发拼命,她翻身欲起不得,她张开牙齿,狠狠地咬住按在她嘴上的那双手。脑海里什么意识也不剩下了,徒留下一些反复出现的字眼。
“血海深仇,纵为厉鬼,不得轮回,然终必报。”
她看到云锋勃然大怒,抽回被咬伤的手看了片刻,便两只手一齐伸出,死死地卡住霞的脖颈。心脏虽然突突跳着,身体却愈来愈麻木,呼吸愈加困难,眼睛不由自主的向上翻去,霞知道自己活不过今晚了。
临死前,她迷糊听到耳边云锋的怒斥声,“想知道为何?既然要安心上路,朕告诉你也无妨。有求于你,爱上你,甚至让你怀孕,都是逢场作戏罢了,你这卑贱的婊子除了耍那两下刀枪,一无是处。若不是太后惦记着你那点兵权,催着朕与你联姻,朕断然不会脏了自己,还因此作贱了兰儿表妹。朕的龙嗣,绝不可能从你这贱种肚子中出生。你这贱人,不但毁朕清誉,坊间还传颂讴歌你平定内乱的功劳,功高盖主,让朕很是怀恨。”每听一句,霞只觉脖子上的力度就大了一分。到最后,她意识迷离,气若游丝,几近断气。
“你还有脸提那东西六宫?朕在位的第一天起,就无时不刻想着废掉你,让兰儿表妹堂堂正正坐上后位,倒是兰儿一直念你同她姐妹一场,只求当个东宫皇后。朕本想放你一条生路,但你屡教不改,三番五次扰朕好事……”
后面的话已听不太真切,霞只觉自己快要死去。
如果有下辈子,如果有的话,慕容嫣,云锋,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月上中天,窗外的银杏还随着寒风飘落,缥缈城不知何时下起了红雪,血红色的冰霜粘在枯黄的银杏叶上,倒是和那发冠有几分类似,冰雪融化,如同那凤凰羽的瞳孔四散而去,榻上的霞,瞳孔倏地一缩,像关上的门缝一般,她香消玉殒,随着门外的银杏,沾泥化土了。
好好好!